眼前這道石門,看似普通,實則大有玄機,里面別有洞天。一入石門,原本萬物凋零、一片蕭條的冬日氣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綠青翠的竹海,漫山遍野,令人眼前一亮。這等奪天地之造化的手筆,自然是出自學宮某位精通陣法的大賢之手了,是雍山最令人稱道的奇景之一。身后那些江湖豪客也嘖嘖稱奇:“他娘的老子前些天進來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溪谷,怎的幾日功夫就成了一片竹海?不愧是集百家之長的學宮。”唐朝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走著走著,天光漸暗,又有斜風細雨,飄然而下,那些青竹越發蒼翠欲滴,唐朝順手折了一根青竹,拄仗前行。走出竹海,是一片空地,青磚鋪就,四角各有一株參天云槐,枝繁葉茂,大如車蓋。再往前就是一道山階,可容納三人并行,山階盡頭,飛云臺若隱若現。唐朝松了一口氣,終于回來了。
那名壯漢狠狠一跺腳,大聲道:“終于又回來了,不知道那唐朝可曾回山?大家都在這等了個把月,難道還要再等下去不成?”眾人紛紛附和,群情激憤,甚至有人出言不遜,言語之間,甚至連學宮也一并罵了進去,只有三兩個抱著劍的木訥漢子,一言不發,似乎很有耐心。
唐朝發覺背上的小慶有醒過來的跡象,于是笑著說道:“諸位英雄若是不介意,學生可以前往學宮通報,順便問問唐朝師兄回來了沒有。”壯漢正有此意,于是大手一揮,示意唐朝麻利點兒。唐朝拄著青竹,沿著石階緩緩而上,看得那些江湖豪客一陣心急,有些人在下面鼓噪吶喊起來,唐朝不為所動,依舊不急不徐。
看著唐朝上了飛云臺,消失不見,那名壯漢活動了一下筋骨,抱著那柄巨劍,走到西北角的那株云槐下面,靠著樹坐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想起了鼾聲。那名黑袍枯瘦老者鄙夷的掃了一眼壯漢,低聲道:“一介莽夫!”又用炙熱的視線打量著壯漢手里的巨劍,憤憤道:“暴殄天物!”
唐朝走上飛云臺,看見自己的劍匣正豎立在飛云臺正中,輕輕顫動。唐朝將小慶拍醒,放了下來。小慶睜眼看見完全陌生的學宮,忍不住撇了撇嘴,眼眶中已經有了淚花,唐朝笑瞇瞇的把青竹塞到小慶手中,溫聲道:“別怕,這里離黃槐鎮不遠,過兩天就讓你爹娘上山來看你。”小慶輕輕點了點頭,抽噎了一下。唐朝牽著小慶,輕輕叩響了學宮大門。不多時,一名儒衫男子走了出來,面如冠玉,卻神情迷茫,似乎沒想到這么早就會有訪客。當他看清唐朝的面容時,下意識的說道:“小朝?”接著又看見怯生聲望著他的小慶,神情巨變,伸出一根手指,顫抖的指著唐朝,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這是…這是你的孩子?”
唐朝神情僵硬,不知所措,過了許久才行了一禮:“見過周全師兄,師兄說笑了,這孩子是我在山下遇到了,天資聰慧,我讓他在學宮讀書。”
儒衫男子松了口氣,這名男子名叫周全,字文信,是學宮掌印的另一個得意弟子,與他的兄長周密一道在學宮讀書,不同于周密的文武雙全,周全自幼身體孱弱,從未習武,不過他博聞強記,過目不忘,是個癡迷于書的呆子,性情溫良,是個十足的老好人。
唐朝鬼鬼祟祟的朝門里張望著,輕聲問道:“文禮師兄在嗎?”周全思考了一會兒,答復道:“應該是在的,幾天前那批在青雀臺的江湖豪客,就是被大哥出手打出去的。”唐朝瞠目結舌,滿臉震驚:“可是我剛才又把他們帶進來了,準備關門打狗,一鼓作氣滅了他們!”周全啊了一聲,撓了撓頭:“那些江湖中人不懂禮數,惹得大哥很是生氣,說了不準他們再上山來,要比劍也去山下比,你怎么又把他們放進來了?”
唐朝哀嘆一聲,有些無奈,他蹲下來對小慶說:“先生我去辦點事情,你跟著這位先生先進去,如果困的話就睡一覺,餓了的話里面也有吃的。”小慶有些委屈,但還是點了點頭,乖巧的跟著周全一起進去了。唐朝轉身看著劍匣,心里正在猶豫要不要帶劍匣,一個溫和的嗓音遠遠飄了過來:“殺雞焉用牛刀,你身上的龍雀就夠用了。”唐朝點點頭,旋即心里猛的一驚,轉過頭,一位和周全有著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笑著從飛云臺外飄了過來,儒衫風流,令人心醉。
唐朝心如死灰,哀嘆一聲,躬身道:“見過周密師兄!”周密落在唐朝身前,撫摸著劍匣,觸手寒意刺骨,劍氣森森,周密點點頭,很是滿意,神情舒緩了幾分:“不錯,游學五年,劍意大漲,還不算懈怠。”唐朝汗顏道:“劍道修行,如逆水行舟,師弟自然不敢有絲毫倦怠。”周密負手而立,喟然長嘆:“不是師兄苛責太過,是我雍山劍道一脈確實沉寂太久,自蕭無極祖師后,無一人揚名于天下,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州的盛景,也被世人淡忘,你既是太白峰傳人,就要擔負起重振雍山劍道的重任!”唐朝神情莊重,慨然應諾。
周密話鋒一轉,神情嚴肅:“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就去把那些不知所謂的狂徒打發下山吧,整日喧囂聒噪,擾人清靜。”唐朝立即點頭道:“是,師弟這就去。”周密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需不需要壓陣?師兄這會兒無事。”唐朝思考片刻,搖了搖頭,道:“多謝師兄,只是問劍而已,無需壓陣。”周密聞聽此言,點點頭,轉身進了學宮。唐朝看了一眼劍匣,吐出一口濁氣,扶著大鯤刀柄,轉身下山。
那幫武林中人在青雀臺翹首以盼,脖子都酸了,看見從飛云臺上下來一人,卻是剛才那位好心帶路的佩刀書生,只是不見了背上的幼童。那名壯漢聽見眾人的喧嘩聲,睜眼起身,懷中巨劍鏘然作響,環眼圓睜:“可是那唐朝來了?讓我先來,我巨闕劍已三年未出鞘l了!”
慢悠悠來到青雀臺的唐朝,笑著說道:“諸位英雄,對不住了,我正是雍山太白峰唐朝,剛才無奈之下,隱藏身份,還請勿怪。”眾人都是一愣,然后哄然大笑,大都不信,只當這個書生想當劍客想瘋了,只有寥寥幾人眼神一變,恍然大悟,其中一人,光頭,相貌粗陋,身形猥瑣,穿著一件蜀地所出的錦袍,人靠衣裳馬靠鞍,可是這錦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黯淡無光。錦袍光頭上前一步,咧嘴一笑,露出滿嘴黃牙:“你說你是唐朝?怎么不佩劍,反而懸刀了?”
唐朝啞然失笑,耐心解釋道:“世人皆知我從不佩劍,只有一劍匣傍身。這位英雄氣度不凡,莫不是蘇州靈隱寺高僧慧覺?晚輩曾在靈隱寺盤桓數日,聽到幾位高僧說大師一手達摩劍法超凡脫俗,可惜那幾日大師不在寺中,未能請教,不曾想在雍山相見,實乃一大幸事。”
錦袍光頭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打量著唐朝:“貧僧那幾日去拜訪故友,與唐施主錯過,回寺之后,幾位師兄都道你劍意純粹,貧僧不由得心癢難耐,恰巧千機閣放出了你會在年關回山的消息,貧僧這才前來拜訪,還請見諒。”
唐朝微微一笑:“大師哪里話?我對大師的劍道也是神往已久,今日能請教一二,是天大的幸事。”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此人確實是雍山唐朝,不由嘩然,拼命打量這個近幾年才冒出頭的劍道后起之秀,眼神炙熱,若是能壓過此人一頭,不論是自己還是宗門,江湖聲望自然是水漲船高!
慧覺雙手合十,臉色掛著慘不忍睹的笑容:“既然是雍山腳下,那就客隨主便,還請唐施主說一下這問劍的規矩。”唐朝點點頭,絲毫不客氣:“我的規矩,想必大家都略有耳聞,與我問劍,勝者可以向我索要一個物件,敗者則需留下一個物件,公平競價,童叟無欺!”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喧嘩,紛紛斥責唐朝目中無人,唐朝握著刀柄,神色平靜道:“若是同意我這規矩,問劍即可,若是不同意,下山即可,無須在此地喧嘩。”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只有一個破鑼嗓子依舊在憤憤不平,大聲咒罵,唐朝循聲望去,是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漢子,三角眼,右手拿著一柄古劍,見唐朝轉頭看過來,立刻抱拳道:“諸位同道,在下只是看不慣雍山這等囂張做派,用學宮之名,卻連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全然不顧…”他話說道一半,就被悄然拉近距離的唐朝一刀鞘擊中腹部,整個人騰空而起,重重的帥在石階上,狂噴一口鮮血后沒了聲息,生死不知。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驚怒交加的打量著這個一言不合便出手傷人的混蛋,唐朝不管不顧,重新佩好刀,笑瞇瞇的望著人群:“想好了沒有,誰先來?”
人群中雅雀無聲,慧覺大師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唐朝出手過重,率先走了出來,說道:“還是貧僧先來吧。”眾人精神一振,總算有個出頭鳥了。唐朝灑然一笑,伸手道:“大師請。”說著身形一閃,已經來到了青雀臺正中,身形挺拔,頗有一夫當關之勢,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負于身后,朗聲道:“雍山太白峰唐朝,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