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云昭墻上的那張天下供應圖就能看到,所有的線頭都在江南,而所有絲線的目的地全部在江北…
現在,江北就多了一個線頭,是從藍田縣出發的。
以前的時候云昭總是認為天下大事都是謹慎,謹慎再謹慎之后才制定出臺的。
現在發現,拍腦袋就能信口胡說。
江南,江北是一體的,至少云昭是這么認為的。
如果皇帝真的聽信了江南那些人的話,撤出江北,云昭就敢即刻出兵關中,搶占更多的地盤。
這是一定的。
洪承疇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烏鴉,嘴里從來就說不出什么好消息來。
云昭知道撤離江北這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只是,這種言論出來之后,那些在遼東,在九邊繼續作戰的人軍心就會動搖,同時,供應會變得更加艱難。
一切都在逐漸變壞,且沒有好轉的趨勢。
出門的時候,正好遇見王承恩的大隊人馬離開西安回京。
云昭就站在路邊看著長長的車隊,心里很不是滋味。
巨寇李定國搶劫了明月樓,官府不是全力緝拿巨寇,追回損失的銀子,而是率先請求王承恩離開西安回京。
他們認為,巨寇李定國既然敢劫掠明月樓的銀子,那么,他就敢劫掠王承恩抄張云漢家得來的銀子。
全體官員就像送瘟神一樣的送走了王承恩…
云昭知道,這些人在恐懼,在害怕,他們真的很害怕因為一點金銀就把李定國這種悍匪真的吸引來西安。
寧愿讓李定國得逞,自己寧愿吃啞巴虧也不敢繼續追索。
所以,除過城門口貼著的李定國的畫影圖形在被一場大雨澆濕之后,上面的墨畫也就變得模糊不清了。
云昭在城門口停留了很久,回頭看了這座宏偉的城池很久,他猛然覺得這座城池很像目前的大明,從磚頭縫隙里向外噴吐著沉沉暮氣。
那是一種老人將要死亡前釋放出來的氣息。
那是一種野狗吞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后從身體里散發出來的氣息。
更是樹木枯死,白蟻橫生的氣息。
更是鹽堿遍地,草木枯朽的氣息。
好在,城外就是藍田縣!!!
農夫胳膊上搭著的給妻女買的新布搭救了他。
婦人背后吃著糖人的幼子搭救了他。
小商販獨輪車里黃澄澄的杏子搭救了他。
背著書箱匆匆趕路的士子搭救了他。
當然,還有云楊那顆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禿腦殼也搭救了他。
“走吧,我們回家,這里的待著不舒服。”
云楊瞅瞅云昭背后的西安城抓抓光頭道:“我覺得里面不錯啊!”
云昭狠狠地瞪了云楊一眼道:“少年人戒之在色!”
云楊嘿嘿一笑就跳上了馬車,準備親自趕車。
云昭卻跳上他的戰馬,抽一鞭子,戰馬就“噦噦”的叫著沿著官道狂奔了出去。
戰馬跑的很快,急促的馬蹄聲讓道路上的行人匆匆躲避,平日里從不這樣做的云昭,這一刻什么都不管了,快馬加鞭,恨不得讓胯下的戰馬能帶著他飛起來。
先到的不是云昭,是云楊,這家伙雖然身體很重,可是,一旦騎上馬不知怎么的就能通過與戰馬的配合就變得身輕如燕。
他探手拉住云昭戰馬的韁繩,對云昭道:“心情不好是吧?我們去打炮,打上幾炮之后我保證你神清氣爽。”
然后,他就牽著戰馬拐了一個彎就去了炮場。
云楊裝藥放炮子,云昭點火,“轟隆隆,”一陣驚天動地的炮響之后,云昭被炮聲震的七葷八素搖搖欲墜的。
不過,壞心情終于被大炮給攆走了。
“我們不該過這種日子的,如果我的野心小一點,我們兄弟就能聚在一起,白天去學堂,夜晚我們一起做游戲看星星,閑暇之時我們去秦嶺里探險,尋找一下傳說中的野人。
哪怕是帶著云卷他們挖山藥也很好。”
云楊嘿嘿笑道:“這年頭沒點野心就沒法子活人。”
云昭抹一把臉上的黑灰咆哮道:“不管我們做了什么,做的有多好,這世道依舊在變壞,一直在變壞。
你知道我今天聽到了什么?
一群王八蛋居然建議皇帝從京師逃跑,去南京建立新的都城,江北這么大的一片土地,這么多的子民就不要了。”
“皇帝不會答應吧?”
云昭抓著云楊的肩膀道:“這是我唯一看得起他朱由檢的地方。”
云楊不解的道:“皇帝不同意不就完了,你干嘛生這么大的氣?”
云昭苦笑道:“你不知道,不明白風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一個有骨氣,有志氣的王朝根本就不會說出這話種話。
一個有骨氣的中央王朝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會用最后的斷刃指著敵人說爾乃蠻夷!
我之所以遲遲不動手,遲遲沒有像李洪基,張秉忠那些一般攻城掠地,就是因為尊敬這個大明王朝。
我尊敬他不稱臣,不納貢,不割土,不和親!
我尊敬朱由檢在這般艱難困苦之下依舊不承認狗屁的“滿清”,依舊認為他們是不臣之奴!
我尊敬他明明不是什么天生英主,依舊用自己普通人的智慧一心想要保住任何一寸國土。
所以,我明明知道他會失敗,只是因為尊敬,我按捺住了自己的野心,選擇用對這個王朝傷害最小的方式來發展自己的力量,給這個人一個改變世界的機會…或許,我尊敬的不是他,而是他祖上的余烈…”
云楊靜靜的等待云昭怒吼完畢,見云昭通紅的臉逐漸變得蒼白,這才道:“我們現在做的很好。”
云昭冷冷的看了云楊一眼道:“我今天說的話你要是說出去,我就割掉你的舌頭。”
云楊嘿嘿笑道:“怎么不砍腦袋?”
“滾!”
云昭帶著滿臉的黑灰進了家門,幾個家丁仆役想要說話,卻被云昭一臉的怒容嚇退了。
所以,他才進中庭,就看見孫傳庭背著手站在他的書房外邊正看著他。
“好重的殺氣!”孫傳庭笑容和煦。
“我聽說江南有人說北方靡費太重,再這么下去,會把江南也拖累死,還說什么不如棄江北保江南才是老成之策。
憲堂乃是國之重臣,可知這句話出自誰人之口?”
孫傳庭道:“督察院右僉都御史陳洪,四品官!”
云昭抱拳道:“好,卑職記下了。”
孫傳庭又道:“此人已經被陛下罷官了。”
云昭道:“他就不該活著,全家!”
孫傳庭淡淡的道:“越俎代庖可不是什么好事。”
云昭道:“風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憲堂不會不明白,此時若是不能下重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站出來說這件事。
陳洪確實微不足道,可是,他就是一個棋子,一個被人放出來說話的棋子,這個棋子一定要除掉。”
孫傳庭呵呵笑道:“此事與老夫無涉。”
云昭怒道:“也與我無涉!”
孫傳庭又道:“應該與我陜西所有官員無涉!”
云昭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惡氣不斷地涌上來,怒吼道:“爺爺就想殺了他全家!!”
孫傳庭瞅瞅四周,見云氏家丁,仆役一個個低著腦袋就無聲的笑了一下道:“看來,這里只有我一個外人。”
“既然如此,這個時候,你連一句心里話都不敢說嗎?”云昭鄙夷的瞅著孫傳庭。
孫傳庭呵呵笑道:“按理說,只要是在西北為官的人都恨不得吃陳洪的血肉,有一些規矩本官覺得還是應該遵守一下的。”
“所以你就來找我?”
“沒錯,本官苦心孤詣的與賊寇作戰,眼見勝利在望,這個時候本官絕不會允許有雜音出現。
你云氏遲早是要造反的,此時損害北方利益,就是你云氏受損失,你不出手誰出手?”
云昭皺眉道:“誰說我家要造反?”
孫傳庭指著山谷口高大的城墻道:“私自建造城關,本就是誅九族的大罪你難道不知曉?”
云昭冷笑道:“這世上私自建造的城關數不勝數。”
孫傳庭點點頭道:“所以造反的人才有這么多,殺不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