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伊爾貝特無法理解的事,征服者居然在賜予被征服者糧食!
但事實就這么發生了。
停止的雪橇處熱熱鬧鬧,留里克組織起一些人忙著卸下裝滿麥子的麻布口袋。
菲斯克實在看得新鮮,那些瑟隆人究竟是多大的臉面,值得羅斯王本尊去給他們送糧食。
他急匆匆走近督促部下搬運的留里克,一臉愁容得輕問:“大王,這是在做什么?該不會真給他們糧食?”
“對。我意已決,就給他們一些。”掐起腰的留里克說話十分硬氣。
菲斯克不禁瞥一眼那些衣衫破爛的本地人,一臉不屑:“他們…他們也配?”
“你。瞧不起他們,對吧。”
“對。”
國王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奇怪的意思,菲斯克再想了想依舊維持自己的想法:“我們沒有剿滅他們已經是巨大的仁慈,他們并未對我們有功,大王沒必要做任何賞賜。甚至,我們當從他們手里得到一些貢品。除非…就是大王心善。”
“姑且就當做我心善吧。”留里克搖搖頭,督促部下卸下一整雪橇的口袋。
甚至是粗麻布做的口袋也是一種寶貝,羅斯軍從斯摩棱斯克的舊貴族手里得到它們,順手就裝著糧食離開。
戰士拖曳著多達二十麻袋的糧食,每一袋都約有半個男人重。
也許一個麻袋里塞了一百磅燕麥,若給他們兩千磅的麥子的確算是龐大饋贈了。
畢竟整個村莊包括幼童和嬰兒在內的 人口還不足五百,給他們兩千磅麥子就足以支撐這群人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伊爾貝特和他的族人看呆了眼,那些身材高大的瓦良格戰士就是在雪地上拖曳沉重麻袋,陸續將據說滿是糧食的麻袋堆成一座土丘。
高大的留里克饒有興致的站在土丘邊,在他的背后是威風赫赫的羅斯軍戰士,面前是一眾饑餓的瑟隆人村民。
“偉大的羅斯王,這…都是糧食?”伊爾貝特顫抖著嗓音弱弱問道。
“當然!”隨著劍風嗡嗡,拔劍后的留里克一箭刺向肥嘟嘟的口袋,當劍再抽出來時,放血槽上就已經鋪了一層黃白色的燕麥粒。
他將劍對準伊爾貝特,帶著強烈的傲慢與悲憫,刻意展示著。“你瞧,這里難道不是麥子么?”
“啊!真是麥子。”
見得羅斯王不是開玩笑,再看到了真正的麥子,村民幾乎是趨于本能得向前挪步,又為羅斯軍的強大氣勢嚇得不敢再更進一步。
留里克隨手一甩劍,放血槽的麥粒便灑在雪地。
如此暴殄天物的作為看呆了伊爾貝特,要知道為了得到更多糧食,在收獲季男人們在前割麥,婦女和小孩就在后面弓著身子,以絕對敏銳的雙眼搜羅灑落的任何一株麥穗。他們看不得有人浪費糧食,既然羅斯王如此鋪張,也許真如他所言:羅斯不知道何為饑餓。
那的確是留里克基于現在王國的局面大言不慚了,擱在二十年前羅斯 部族也時常面對冬季饑餓呢。
時過境遷,遠征至此的羅斯軍年輕戰士,他們的成長伴隨著羅斯的不斷崛起,年輕戰士的確不知何為饑餓,也就地國王浪費糧食的行為毫無感覺了。
于是,留里克的劍再指著面前的糧食:“全都是你們的!想怎么分,一切由你們定。因為你們的臣服值得這一筆賞賜。你們…還不跪下謝恩?”
話是諾斯語說的,聽得真切的伊爾貝特急忙指揮起自己的族人們。他們齊刷刷又俯首跪下,而這在圍觀好戲的羅斯軍戰士看來,大王好似在訓狗耶。
其實這算是各取所需了。
本地村民急需一批糧食度過未來的春荒,羅斯戰士則很喜歡身為勝利者、高貴者的榮譽感。
用二十袋掠奪來的糧食使得雙方歌曲所需,留里克覺得很劃算。
而且這筆賬不是這么算的。
他相信人的心思都是相似的,在貧窮的時候人要想方設法的活著,此事會是極端的利己。而當富裕之后,人會有更多的想法,會做出一些看似是利他的行為,實則也是為了在未來更好的利己。
瑟隆部族可以扶持一下,成為卡在里加與波洛茨克之間的緩沖帶。
留里克自詡是無法考慮到太過遙遠的未來的,不過在自己統治核心區的邊緣地帶,扶持一批瑣碎的、怎么看都不會威脅核心安全、且一定要依傍核心的經濟利益過日子的附庸實力,在未來的可能半個世紀 的時間對羅斯極為重要。
至于一百年后,誰知道呢?
“難道我還能向諸神借來五百年壽命嗎?”
這個村莊的小孩第一次大快朵頤吃到肚子硬邦邦,其余村民得了糧食都飽餐一頓。
伊爾貝特有一個孫子與一個孫女。他本可有更多孫輩,奈何活下來的就這兩個。孫子名叫維特尼斯,孫女名叫科斯蒂斯,他們是一對兄妹,兩人的年齡只差兩歲,即便如此最大的男孩也不過八歲而已。
一個吃喝生活并不好的八歲男孩,他顯得太過瘦弱,其妹妹情況就更糟了。
這不,伊爾貝特迅速說服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面色略帶凝重的雙手各牽著一對孫女走近羅斯王留里克。
“大王,這就是我的兩個孫子。”
留里克俯視兩個過于消瘦的孩子,孩子的臉上是不盡的天真無邪,看起來兩人還不知發生了什么。
“的確是你的孫子孫女嗎?”留里克問。
“是,我不敢撒謊。”
“兩人,會說我們的諾斯語嗎?”
“不會,但可以學。”
“好吧。”留里克聳聳肩:“孩子我會收下,但不是現在。我是仁慈的,你可以再花一些時間勸慰你的兒子。聽著,我會保證兩個孩子未來的安全,也會給他們機會返回你村探親,畢竟這里距離里加很近,本王的最大城市距離里加也不遠。”
“哦,那真是太謝謝大王的仁慈。”說罷,伊爾貝特急忙按著兩個孩子的腦袋令其跪趴下 來謝恩,顯然孩子們很不情愿。
“大禮就免了吧,今日你們已經跪得太多。本王對你還有要求,接下來,該是你派出使者去各村報信了。”
“是,我懂!”伊爾貝特拍著胸膛橫下一條心:“我是羅斯王的仆人,而其他的村莊。我會告訴他們,臣服有好處,不服會死去。”
“不錯,你最好明天就行動,本王會在你村逗留。不去你們的議事庭了,就在你的村子,這里就是新的議事廳。”
伊爾貝特不太清楚羅斯王所言具體描述的深意,暫時就只好硬著頭皮認了。
萬一有的部族出于神經過敏而發動偷襲呢?萬一深入丘陵區域內部后突遭風雪后引得大軍出現無意義的損失呢?
他們的一般村莊一副寒酸模樣,其公共的議事庭想必也一樣糟糕。
羅斯何必要遷就他們的糟糕建筑呢?高貴國王何不親自建筑一座城,親自突擊造一間濱河的木棚就稱之為全新的議事庭呢?
留里克想得長遠一些,他計劃為瑟隆人規劃一座未來的新城、也是其統治核心之所在。
他計劃冊封伊爾貝特為伯爵(用諾斯語里的“戰爭酋長”描述)不是開玩笑,對于其他有意歸附的村莊首領也有封爵,即博雅爾(相當于男爵)。
進抵村莊的羅斯大軍就在這里與當地瑟隆人共度一個非常安穩的夜晚。
第二天,伊爾貝特安排好的信使坐上本村的馴鹿雪橇就向友鄰村莊前進。
為首領的他也不能閑著,只因羅斯王有了新安排、也是一份奇妙的安排。
全體干得動活兒的農民被組織起來,羅斯軍也分出一批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支聯合隊伍就在彼此初見的濱河捕魚營地處搭建一座新城。或者說,是搭建一座有著濃厚傳統維京風格的大長屋,再以它為核心,搭建一座有圍墻保護的堡壘。
一座新的濱河定居點拔地而起,留里克甚至為它想好了名字,就以伊爾貝特的名字為詞根,命名為伊爾皮爾斯(Irpils)。
新定居點的名字遵循本地人的習慣,而pils的后綴與羅斯人習慣的burg本質是一致。
從零到一是艱難的,這片區域從未有過正式的、有潛力成為城市的大定居點,若非外力干涉,只怕此地長久時間還是不能涌現出一座城。
隨著確定長屋支架的松木木樁打入雪層下的松軟泥地,瑟隆部族的第一座城也由此開始,他們閉塞的“田園生活”也步入歷史。
因為,新生的伊爾皮爾斯坐落在非常微妙的地理位置。
等春季流凌結束,道加瓦西德維納河恢復通航,當里加的人們獲悉斯摩棱斯克已經平定,基輔方面又是商業盟友,那么通向羅馬的內河航運、整條琥珀之路傳統路線上的安全威脅也大為緩解,必然引得更多好漢決定試試運氣。
屆時,伊爾皮爾斯的瑟隆人就可以為這些往來商船提供一些 生活服務,包括且不限于提供糧食、珍惜木材、珍惜獸皮,從而換取一些關鍵生活用品。
甚至,是比較極端的借種行為。
瑟隆部族與許多東歐、東北歐世界的民眾有著相似的需求,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外來的無害旅人如果能與本族女子發生關系,這樣生下來的孩子生命力似乎更加頑強。
伊爾貝特的村民就盯上了一些年輕力壯的羅斯棒小伙子,當有的女人雙手不斷比劃著說明白自己的意圖,人家年輕戰士卻往往不屑一顧。
開玩笑!諾夫哥羅德有著大量的漂亮姑娘,有幾個年輕人會看得起這里的矮個子野女人?
自然也有大膽者,或是出于本心,或是被同伴慫恿,就被本地的女人拉進黑黢黢的“洞窟”里。
他們要做什么?留里克已經明白卻也默許這種行為。
但…對于此事,羅斯軍也并非有著高度的自我控制。
甚至是伊爾貝特故意慫恿自己的族人去做,他實在擔心如果伺候不好這群羅斯人,倘若惹怒了羅斯王,到頭來大家還是要蒙受損失。如何進一步宣示臣服,就只好出此下策了,他能想到的唯有這個。
事情沒有朝著惡劣的方向發展,男女關系迅速成為民族的熔爐也沒有發生。
整體而言羅斯軍隊瑟隆人無感,大軍倒是很高興在河畔區域扎營歇歇腳。畢竟對于廣大戰士而言,去里加灣扎營還是在這個新建城市扎營是一樣的,
大部分戰士都是過客,至多在里加休整幾日、得到一批補給后,大家還要坐著雪橇摸索著前往傳說中的普斯科夫。
留里克以為要等多日,他只在忙碌興建中的新城等待了兩個白天,遠方的村莊首領陸續抵達。
那些人都獲悉了伊爾貝特傳達的威脅說法,首領們是直到羅斯人突然拿下了里加的霸權,他們對羅斯早已心生忌憚,而今羅斯大王降臨并作出安排,大家不敢不從。
濱河的議事庭尚未封頂,就在這里,留里克高調接見多達二十位村莊首領。
卻說瑟隆部族,他們之所以沒有發展處一家獨大的村莊得到霸權,就是因為各村的實力其實相當的平均。最大的村子門口僅有七百人規模,完全做不到最其他村莊的實力碾壓。再說各村都在通婚,每個村子都是大規模的沾親帶故,彼此就更排斥互相傾軋了。
也恰是這個原因,自發避免與外界接觸的他們不可避免的陷入到近期結婚的怪圈,客觀上成了嬰兒夭折率較高的原因。
至少能活下來的絕對沒有影響生活的基因缺陷,大自然的殘酷篩選后,瑟隆人就維持著低人口數量艱難生活。
和這些瑟隆人村長們能有多少話說得呢?
看看他們的眼睛,顯然是對羅斯軍的強大武威所深深震懾到。
的確,羅斯騎兵刻意在冰面列陣,步兵戰士突擊戴上圓盾,以盾搭建起墻。濱河處樹立起很多木桿,它們 臨時掛上了羅斯旗幟。
于是士兵列陣,到處是藍白色調的獵獵旌旗,沒見過世面的首領被震懾到理所當然。
事情變得很容易。
留里克面對他們猶如巨人現世,他衣著華麗又不適武威,純金色的頭發還戴上黃金桂冠。
他刻意讓冬日陽光照在自己身上,于是鎖子甲在陽光下爍爍放光,整個人完全成了神話傳說里的大英雄——他也的確是英雄王。
反觀被許可坐著傾聽的各首領,他們像是把亂七八糟皮衣以粗糙手段纏繞于身以御寒的野人,誰高貴誰下賤高下立判。
留里克以諾斯語發號施令,身邊則站著以為唯唯諾諾的拉脫維亞人戰士,此人暫且充當翻譯。
“從今以后,你們瑟隆人就歸順羅斯!我乃羅斯王,我冊封伊爾貝特為戰爭酋長(伯爵),你在在坐的其他人為博雅爾(相當于男爵)。你們將因為你們的臣服而得到安全保障,你們的村子懸掛我的旗幟,從此沒有人膽敢傷害你們。
以后,你們腳下之地名叫伊爾皮爾斯,就是你們瑟隆伯國的第一城市。你們過去不曾有首領,現在你們的首領就是伊爾貝特,未來的首領則是其孫子維特尼斯。
你們所有人,至少拿出一個年幼的兒子或孫子作為送給我的人質。我會善待他們,教育他們很多只是,給他們吃飽飯穿舒適衣服。未來,這個孩子將繼承你們各自的位置。”
除此之外的事情都不 重要,留里克特別強調這一點,各村首領迫于羅斯軍勢重要俯首答應下來。
單純這樣的以大欺小,能收獲的自然是被征服者的恐懼。伊爾貝特已經嘗到了臣服后的甜頭,對羅斯的態度完全變了,其他首領則不然,目前有的只是對羅斯的敬畏。
于是,留里克賜予各村一批糧食,不過是一村一麻袋而已。
重頭戲在后面,它實則是從斯摩棱斯克人手里繳獲的劣質手斧,其數量很大皆為熟鐵制作,可惜現在的羅斯的普通人都在力圖換上碳鋼工具,對過去時代的熟鐵制品已不屑了。
羅斯人視作平常物,瑟隆人就會視作圭臬。
本來繳獲的一批無聊鐵器是要當做特別的礦石直接回爐改造,倘若其質量不錯,早就被友軍作為戰利品拿下,能留到現在準備回爐的盡是些生銹的劣等物。
雜物扔給瑟隆人,至少它就是鐵器呀!
從沒有過這種事,名為羅斯的瓦良格人居然會送禮物么?
前來開會的村莊首領果斷拿之,之后雖不至于完全甘心為留里克馬首是瞻,起初見面時的緊張畏懼,現在已經消散得一大半。
各村首領從不反感伊爾貝特,大家鄉里鄉親,以后由這個會說諾斯語的鄉親做首領,至少在羅斯人那里也能說上話。
所有的瑟隆人本地高貴者盡在這里,他們與羅斯王國做出約定,就意味著整個瑟隆部族的歸附。
一切盡在平靜與和諧的氛圍中展 開與結束,接觸與收服的過程里雙方沒有任何人傷亡。
從此843年開局,留里克輕取瑟隆,瑟隆伯國就這樣并入羅斯王國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