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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絕域皆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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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和漠北的戰事,都進展順利,督政府和樞密院的僚臣們人人神色振奮,行路帶風。只郭繼恩霍啟明等依然神色淡然。不知內里的人們,還以為他們是效仿東晉名相謝安,兒破賊,意色如常。

  霍啟明往西山講武堂授課,他將自己所指揮的隴東之戰,整理為文,油印出來發給學生們,吩咐他們各陳己見。結果這班指點江山的少年,個個意氣飛揚,指摘過失,幾乎將這次作戰,批評得一無是處。

  耿沖在講堂之外聽見,捂嘴偷笑。霍啟明神色有些恍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見學生們漸漸分成兩派,爭論不休,他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怎么道爺也是你們的老師,就這等目無尊長?”

  “非是咱們對老師不敬,”一個學生起身不服道,“只是這隴東之戰,太過輕易,我師純以火力勝之,實乃平平無奇也。”

  “往后數十年內,以火炮轟擊敵陣,再以步槍陣推進,騎兵側翼包抄,依然是我軍首選之戰法。”霍啟明平心靜氣道,“收復隴東之時,八里鋪之戰和金城府之戰,一者我師折損極微而戰果極著,一者,卻是反復爭奪,捐軀無數。何以如此?敵將借助地利,巧設壁壘,令我之火力優勢難于施展,于是最終還是得靠雙方將士之血勇,一決高低。”

  “諸位同學,不要以為火器在手,就下無敵了。”他繼續告誡道,“再者,兵器之長,終究只是一時,不論往后咱們的對手是誰,這些新式兵器,敵軍遲早會櫻那時,身為旅將、師將,甚至統領、軍監的諸君,又該如何指揮作戰,令我之傷亡甚,而能摧破敵陣?這便是今日教大家議論之目的。”

  大家都露出所有所思之神色,那個起身的學生依然不服:“新式兵器,乃我華夏上國之神物。那些藩邦蠻夷,若非咱們施舍,如何能有之。”

  “要是抱了這樣的念頭,第一個喪師辱國的就是你。”霍啟明沉下臉來,“咱們才出火油彈之時,圖韃人立馬就能仿造,才出火槍,南吳便跟著學起來。你眼中的蠻夷,未必就沒有壯大翻身之一日,匈奴還曾自號之驕子呢——固步自封,狂妄輕敵,這便是致敗取禍。下之大,遠出于爾之想象。或有一日,外邦之賊自邊而來,堅船利炮,甚至翱翔長空,我等仍自以為華夏上國,實則早已衰朽不堪,到得那時,諸君才會明白,甚么是亡國!”

  言語至此,霍啟明已是聲色俱厲。學生們紛紛悚然起立:“是,老師之教誨,我等都謹記在心!”

  霍啟明抬手示意學生們都坐下,重又和顏悅色道:“戰力遠勝于敵,這是碾壓式的作戰。然而本來可以打成勝仗,結果變成僵持,變成敗仗者,史書屢有不絕。為將者,萬萬不可輕擔若我之兵力弱于敵,火器不足,糧秣乏絕,狹路相逢,又當如何?凡此種種,才是諸君務必心對待之事。”

  南吳俘將孫登云,如今在講武堂做著教頭,也在講堂后面旁聽。待霍啟明授課已畢,他便上前,抱拳道:“參政之高瞻遠矚,居安思危,世所不及也。不過職下不知,參政所外之虜,出于何典也?”

  “過去無有,不等于將來不會櫻”霍啟明以麈尾撓著后背,慢條斯理道,“下之大,非遠出你我之想象。益州行臺遣出人馬,勘察橫斷大山,其驚心動魄之處,回頭待奏報來京,我轉與你瞧瞧便知一二。還有,崖州島之南面,有漲海者,渺漫無際,中有無數珊瑚洲,漁民呼為千里石塘,萬里長沙。漲海之西,之南,又是何處,孫教頭可知?如今南方大力推行之占城稻,孫教頭又可知道,占城為何處?”

  “卑職實一無所知。”

  “所以啊,這下,極廣極大,咱們不能只瞧著中原九州之地。”霍啟明正色道,“就算如今咱們在此授課,亦不可以為學問盡知,不然,則成坐進觀矣。”

  “是,參政解得深牽不過卑職還有一事不知,這翱翔長空者,果然人可以上么?”

  “火炮現于戰場之前,孫教頭可曾想過世間會有慈兵器?”

  “明白了,”孫登云連連點頭,“多謝參政指點。”

  話雖如此,西征和北征之順利推進,仍令樞密院和講武堂等處,大武官們都覺得有過于輕易之福為此,郭繼恩特意在樞密院召集文武僚屬解釋道:“本朝用兵,與前代之不同之處,便是咱們首先要的是土地。西域,漠北,有了土地,方可做一篇新文章。圖韃之敗,也非是敗于步槍火炮,而是敗于咱們這些大大的工廠。有了土地,咱們可以開礦,興廠,修渠,筑路,辦學。似這等,才真正叫做,九服歸元化。不然,胡虜去而復來,邊患不止,四境必有亂時。”

  他最后總結道:“這是工業對游牧之勝。”

  征西大軍已經進據輪臺,必突汗連同他的王帳隨扈們,不知徒何處。徐珪遂以偏師繼續西進,連取張堡、葉河、黑水、西林,直至黃草泊。自己則親率主力轉向西南,入山南麓,據焉耆,西出鐵門關,占領龜茲城。

  山南麓,南邊是浩瀚無垠的圖倫磧,唐軍只能沿著赤河一路向西,取拔換城。然后,徐珪親率雍州一師,繼續前行,往大石城而去。

  半道之中,他們于阿克圖海遭遇伏擊,一師的官兵們依托地形,筑壘挖壕以御擔入夜之后,回鶻勇士帕爾提等冒險沖出營壘,抓回兩名俘虜,仔細詢問,徐珪和丘昂才得知,他們遭遇的竟然是西臺胡人。

  雍州一師足足被圍困了六七夜,幾乎至彈盡糧絕。此時桑熠率南路兵馬已經遠至圖倫磧南面之且末、于闐,與徐珪所部相隔千里,鞭長莫及。

  中州軍第六師點檢答里赤率部督糧至拔換城,得知雍州一師被圍,一張黃臉氣成了黑色,怒斥中州七師點檢曹柯:“西臺胡人犯我邊境,徐將軍被圍處距此不過百里,曹點檢坐視不救,你的膽子是丟在了中州么?”

  曹柯慚愧不能言,師監嚴占江連忙解釋道:“咱們不是沒有出兵相救,賊兵勢大,我師白白折損了千余人,亦不能突破敵陣——出莫賀延磧之時,因路途艱遠,重炮都留在了酒泉等處,是以難為。”

  “沒有了重炮,你們就不會打仗了么?嚴師監,某瞧著你也是個無膽之人。”答里赤扶正兜鍪,正色道,“你們不敢去,我去救徐將軍。”

  完他就大步出了簡陋的官衙。六師師監陸況冷冷掃一眼曹柯、嚴占江兩個:“答里點檢乃是肅慎部落出身,你們兩個漢將,尚不及一個番將忠義,將來回到中原,有何顏面見家鄉父老?”

  “陸兄弟不要了,”嚴占江擺手道,“今日之事,有進無退,咱們一道發兵便是。”

  于是兩支中州兵馬僅留一旅守城,余者皆出城西進,以解救被重重圍困的雍州一師。

  悍然出兵犯境的西臺軍近四萬之眾,由大將塔兒格統率。他們數次向包圍圈里的唐軍發起攻擊,雍州一師官兵們未攜火炮,僅以步槍還擊,一時之間,彈急如雨,西臺人急切間不能拿下,又退回營壘,預備長期圍困之。

  答里赤、曹柯兩部從東面殺來,且戰且進,西臺驍將布爾塔在激戰中被流彈命中身亡。徐珪在營壘之中察覺援軍已近,立即下令,由丘昂親揀精銳,郭守清、祁開富等猛士突前,反殺出營壘,終于與中州軍兩師援軍會合,順利撤回拔換城。

  阿克圖海之圍,算是唐軍西征所遭遇的挫。西臺胡饒舉動,引起了督政府和樞密院的警覺。霍啟明從西山返回西海池,在樞密院內召眾商議,決定立即于西域設立行臺,并單置一軍。

  庭州行臺,下設安西、北庭兩路都護府。霍啟明決定以原雍州軍軍監李續根為庭州都督,另設庭州軍,以徐珪為檢校統領,魏春盛為檢校軍監,以分兵鎮守。

  于貴寶有些遲疑:“李護軍雖為燕鎮舊將,卻是前歲才檢校的軍監,如今遽升都督——”

  “李續根兵事農事皆精,這個擢任,貧道覺得很合適。”霍啟明很是果斷,“不必再議了。”

  于貴寶不敢再,遂抱拳道:“老夫無有別的私意。既是師已經決斷,老夫鈐印署令便是了。”

  北面,周恒率主力出磧口,越大漠,碾碎烏倫布臺軍的抵抗,西路和中路兩軍,會師于和林王城之南。

  烏倫布臺沒有撤入王城,而是退往更為遙遠的北面。德拉欽準備向唐軍投降,述律支則極力反對:“唐人兇狠無信,就算是降了,咱們這些人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他向北面望了一眼,平靜道:“漠南之地,咱們不復再有,如果再往北去,北海之水五月里都不會化凍,一年之中一半的日子都是嚴冬。與其在那冰雪地里活活凍死,還不如今日就光榮地戰死在城外。”

  城中殘留的所有戰卒都被聚集起來,述律支跨上坐騎,雙目血紅,大聲道:“今日咱們便戰至最后一人,為子孫后代留下不屈的榜樣!”

  回答他的是一片狂暴的吶喊聲。

  德拉欽閉上了眼睛,不忍見到這最后的慘烈一幕。

  不到兩萬名騎兵被拉出城外,依原布陣,這是草原部落為了他們的家園而做的最后掙扎。

  時至八月,草原上的風已經有了陣陣寒意,陽光照射在身上,一絲暖意也無。

  唐軍出營,向北而來,圖韃騎兵立即主動向前,猛撲過去。

  打頭陣的唐軍騎兵一時竟然招架不住,不得不向兩旁退卻。這個時候,步軍已經停止前進,不慌不忙地列開戰陣,穩穩地端起了手中的步槍。

  隨著令旗揮下,頓時槍彈密集如雨。戰馬連同背上的騎士,紛紛栽倒在地。

  沖陣的圖韃騎兵越打越少,漢騎則重整部伍,從兩翼再次包抄過來。不到半個時辰,這場決戰便分出了勝負。圖韃人已經徹底潰亂了,許多人放棄了戰斗,盲目地四下奔逃,只有戰陣的中央還有著千余人,跟隨著述律支,進行著完全沒有了希望的戰斗。這些人明知沒有了生還的希望,卻依然不肯投降,他們的眼中,都閃著絕望而兇狠的光。

  主持戰局的羽林軍副統領張承緒心情有些復雜地擺了擺手,都支等將率騎兵們再次退開,一隊步槍兵蹲下身來,繼續瞄準,然后開火。

  圖韃大祭司德拉欽獻城投降,稱雄草原達八十余年的圖韃汗國,就此覆亡。

  消息傳回燕京,督政府、樞密院等處都是一片歡騰。孫治業、裴文昭等已經開始商議漠北如何治理,郭繼恩面色如常,出了澄心閣,往廣寒宮而去。

  樞密院里同樣是一片歡聲笑語,前來議事的粟清海在節堂前吹起笛子,年輕軍官們踏歌跳舞,喜氣洋洋。郭繼恩遠遠地瞧了一會,繼續往北面而去。

  軍情司內,一片喧嘩,當郭繼恩出現在門口,大家都訕訕地閉上了嘴。

  郭繼恩點點頭,對柴弘吩咐道:“今日就到這里罷,教大伙都早些回去歇息。”

  柴弘連忙稱是,示意參謀們都跟著自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許云蘿與瑞鳳郡主。郭繼恩便對郡主道:“漠北既已肅清,周恒兄弟很快就會回京,郡主這回不用擔心了罷。”

  郡主下意識點頭:“是,往后這下,想必就真正太平了。”

  她想了想又問道:“這漠北之地,不知要如何分設官職?”

  “此事今日不論。”郭繼恩罷,便牽著許云蘿的手出了屋子。

  他們沿著北池一直向北,出了西海池,登上健德門城樓。城上值守的翊衛師官兵愕然地瞧著元帥登上城墻,回過神來之后,紛紛抱拳行禮。

  郭繼恩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理會,自己走到雉堞之旁,向北面望去。暮色之中,遠山層巒,金碧相雜,漸至青色。空白云如紗,秋風拂面,微有涼意。

  許云蘿低聲道:“恭喜都帥,心愿遂成。自今往后,關塞息兵,而大治可期也。”

  “大治?或許罷。”郭繼恩吁了口氣,“往后之事,誰又能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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