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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治亂用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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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三位宰相,王行嚴身死,宋鼎臣傷勢垂危,惟有蘇崇遠全須全尾地逃脫,可是其長子也歿于兵亂之鄭蘇宅之內,一片哀慟之聲。蘇崇遠目光呆滯,被羽林一師的官兵們護衛著,又趕到了政事堂。

  朱斌榮、王忠恕等人也趕到了此處,眼瞧著周思忠將醞釀許久的勸進表付之一炬,王忠恕頗覺可惜:“雖子無恙,可是都帥力挽狂瀾,就此禪位,也是順應人心之舉嘛。”

  “不可,”周思忠搖頭,“此時更替,難免會有人譏之,以為惺惺作態,趁人之危。咱們不可再提了。”

  “中丞之言甚有道理,只是不知都帥心中是何念頭。”王恭退心魂稍定,坐在椅子上慢慢道。眾人都連連點頭:“不錯,西苑軍營之中諸將官,坐視這幾人以下犯上,足見軍中,多半都有這樣的心思。”

  正在議論,軍供司副司監李樊玉匆匆進來,向眾人作揖,然后對朱斌榮道:“反叛軍官,已經全部鎖拿,只等監軍署詳讞,都帥的意思,欲請周中丞入值中樞,以掌大事,安定人心。此事尚要請朱仆射定奪。”

  “可,”朱斌榮點頭,“本官這就吩咐給事郎擬制。”

  李樊玉繼續道:“要請費倫常侍速速回京,另,安東道王都使入京之后,可暫領御史臺,以接替周中丞。”

  朱斌榮都一一應允,又道:“依本官之見,如今京中形勢,恐怕要速請霍真人回京才好。中州都督之職,可暫由行營楊總管兼領之。”

  “仆射得是,都帥已經吩咐下去,急使往赴汴梁,召霍參政回京。”李樊玉回話道,“只是南吳尚虎視眈眈,楊總管前敵掌兵,恐無暇分顧民政之事。河南道孫都使,并非干才,須得另選一員能吏,充作行營長史,以為楊總管佐副才好。”

  眾人目光都瞧向一語未發的蘇崇遠,周思忠便出言問道:“未知蘇相的意思?”

  “哦,老夫無有異議,諸位商定便是。”蘇崇遠有氣無力道。

  朝局暫時安定下來,景云長公主也匆匆入宮,于睿思殿覲見皇帝。此時薛寧正在殿內安撫皇帝和太妃,見長公主未戴簪飾,不待通稟就匆匆進來,他連忙退至一旁,躬身抱拳。

  安太妃見景云平安無事,也頗覺歡喜:“幸咱們三個,都還好好的。”懷明帝則打量著姐姐,詫異問道:“那些個叛軍,竟然沒有圍攻姐姐的府邸?”

  “怎么會沒有,”景云神色有些難堪,“是那位霍參政夫人,白娘子及時趕到,叱退了叛賊,才保得奴家平安。”

  “原來如此,”皇帝點頭道,“我就知道,霍參政夫婦,都是好人。”

  “其實,都帥和霍參政兩位,費盡心力將咱們從東都救出,他們兩個,想必是不會害咱們。”安太妃也有些感觸,“只是下面這些武將,都是他們的人馬,自然不愿榮兒面南而坐。所以我總是,這皇宮,其實不能住也。”

  一旁的薛寧欲言又止,皇帝也垂頭喪氣:“其實我也不想的。”

  “總之,不管如何,這場禍事算是過去了。”安太妃輕拍胸口,自我安慰道,“都帥既已承諾,咱們聽他安排便是。”

  景云苦笑一聲,想了想對安太妃道:“娘娘,我要與鄒駙馬和離。”

  “什么?你們,你們成婚不過半載,為何就要和離。”安太妃又著了慌,“傳揚出去,豈不為下所笑?夫妻平日里拌嘴,不可都往心里去,鄒駙馬乃是狀元出身,你仔細挑選的夫婿,必定有百樣的好處,哪能為些許事,就鬧著要和離?你平日里無法無,胡鬧慣了,這既已成婚,你也當收斂些才好。”

  景云面容苦澀,只是搖頭:“哪里是些許事。”

  皇帝也起了興致:“不是事?姊姊且來聽聽。”

  景云欲言又止,默立一旁的薛寧突然出聲道:“敢問長公主殿下,可是那鄒駙馬,于叛軍圍府之時,起了殺妻的心思?”

  “啊?”安太妃花容失色,景云狼狽羞慚,低頭不語。皇帝見此情形,知道薛寧所必定是實,也很是氣憤:“瞧著他儀表堂堂,原來竟是人面獸心之輩。這事,我一定要去與政事堂分,要你們分開。姊姊今日就不要回去了,你的睿思殿如今被我占了,就請姊姊另選一處住著便是。”

  “不用,我已經將他趕了出去。”景云咬著牙道,“那是我的府邸,憑什么還教他住著。從今往后,我與此人,再無干系。”

  “好,姊姊這般處置,才是痛快。”

  安太妃又溫言安慰了幾句,景云才行禮告退。薛寧于是一道告辭,跟著長公主一道出了睿思殿。長公主由兩名宮女、兩個內侍跟隨著,走在前面。薛寧獨自在后,正在低頭沉思,長公主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敢問這位薛將軍,你是如何猜著的?”

  “回殿下的話,卑職出游之時,曾遇著鄒御史。彼此相談,深覺其人名利心太重,實非殿下良配也。”薛寧抱拳道,“其實細想,今日之事能令殿下瞧出其人本來面目,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來去,都只能怪本宮有眼無珠,咎由自取。”景云低聲喟嘆,“此前本宮對郭元帥、霍參政都有怨憤,萬沒想到,緊要關頭,竟是霍家夫人來救了本宮。”

  薛寧沒有接話,景云覷著他又問道:“聽如今是薛將軍掌管著京城防務,可能調一隊兵馬,護衛住本宮府邸?今日出了這樣大事,本宮回去住著,也難免有些心下不安。”

  薛寧有些為難:“此事卻是難為。殿下若是心中懼怕,可先回宮城之中居住。待局面徹底平定,再回宅去,也是不遲。”

  “既是這等,那也罷了。”景云也不為己甚,低頭沉吟起來。

  薛寧在皇儀門外與長公主道別,經西華門出了皇宮,又穿過西海池準備回軍營,卻被一個親衛營軍士攔住道:“副統領教人一通好找,都帥有吩咐,教薛將軍往廣寒宮去,有事相商。”

  “好,我知道了。”

  “檢校刑部侍郎?”西節堂內,薛寧聽了郭繼恩的吩咐,深覺詫異,“卑職只是一個軍漢,突然轉去刑部,恐難勝任也。”

  周恒領著瑞鳳進了皇宮,顧蓓今日未來,屋子里僅有許云蘿侍立一旁。“刑部盧侍郎,要轉任兵部,接替預備出京的喬侍郎。”郭繼恩沒有正眼瞧薛寧,只負量著沙盤,“你為人細致勤勉,定能勝任新職,不用猶疑,安心去做便是。”

  “是,卑職知道了。”薛寧知道此事不可協商,只好躬身應命,他想了想咬牙問道,“都帥此舉,是不想教職再留在軍中?”

  “本帥知道你心系帝室,擔心本帥有奪位之舉。”郭繼恩不緊不慢道,“今日本帥處置,你也都瞧見了,或許會心安?本帥既然從東都救出至尊,就一定會護住他性命周全。當年本帥就過,無意坐上那把龍椅,今日本帥也還是這句話,本帥,不會去做子。薛將軍心有顧慮,便是再待在軍中,也是難以施展才干,你轉任文官,其實也是一樁好事。”

  “兵亂起時,卑職往營中調動人馬平定,竟是無有一人響應。”薛寧沉聲道,“足見三軍將士,雖未曾響應鄭、石之流,卻也是心中都有這般念頭。人心所向,命難違——以此觀之,今日之事,往后未必不會再櫻至尊僥幸保全性命,這皇位,卻未必能長久也。”

  郭繼恩轉身在椅子上坐下:“不錯,今日之事,對本帥也是警醒。至尊遜位,宜早不宜遲,不然,將來局面難以收拾,那就是害了他。”

  薛寧眉頭深深皺起:“都帥此語,卑職實在不明白。既然都帥已經謀劃令子遜位,為何又自家不會去接掌神器?”

  “遜位,禪讓。”郭繼恩搖頭道,“伯益讓國,啟定家下之制。可見子者,并非自古便有之。就算往后沒了子,又于百姓何害?”

  他見薛寧仍是一臉困惑,便擺手道:“你下去罷,總之一句話,你要為帝室盡忠,那也由得你。只是本帥從來都非是你的敵人,想明白了這一關節,你的心境,或許便再不會如此為難。”

  薛寧再次躬身抱拳,心退了出去。許云蘿見郭繼恩捏著眉心,十分疲憊模樣,便上來替他按著頭部,輕聲道:“只要子并未遇害,這事情便不算太糟。”

  “差一點就是龍袍加身吶。”郭繼恩閉著眼睛道,“若是西山大營也鼓噪起來,獻上一襲皇袍,那我就真的是進退兩難矣。你要知道,許多人其實都愿意我來做這個皇帝,他們反對的,只是這幾個莽夫胡亂殺饒法子,大乖于道義罷了。”

  “那要如何,才能杜絕此事?”許云蘿低聲問道,“其實妾心中,也是不愿你去做什么皇帝。”

  “可見你果然是我的知己。”郭繼恩握住了許云蘿的手,笑容卻一閃而逝,“如今也沒有別的好法子,這幾個起事的軍官,一律重罪不赦,以儆效尤,為后來者警示之。”

  于貴寶、謝文謙、呂義才,監軍署三位大員一道審理參與兵變的軍官們。鄭光和、石相澤等人俱被五花大綁,受審之時,都聲稱自己出于激憤,清除國賊,一心只要推舉郭元帥來做子。元帥縱英才,功業煌煌,素為百姓、將士所擁戴,理當替代懷明帝而登大位。

  “元帥已經明示三軍將士,決不會登位做子。”于貴寶沉聲道,“此事,盡人皆知。爾等口稱討逆除賊,卻先殺上官,后害宰相,圍逼御所,倒行逆施,駭人聽聞,實不可赦。當即行處斬,以昭告下。望爾等來世謹言慎行,再不可為此糊涂之事!”

  “某等不服!”被判死罪的軍官們都面色發白,一語不發,唯有石相澤掙扎著大聲喝道,“爾等助紂為虐,茍圖富貴,與賊人沆瀣一氣,都是國賊,國賊!”

  于貴寶面色鐵青,揮手示意軍士們將他們全部拖了出去。武成殿法廳之內,一片沉寂,良久,謝文謙才喟嘆道:“軍中與他們有一般念頭的,不在少數啊。”

  “所以都帥有吩咐,必以重典治之。”于貴寶面色也不好看,“軍營之內,只因上官攔阻,就敢動手殺人,簡直是無法無。慈虐行,定要止住,不然往后,以下犯上之事,還會再有,綱紀毀壞,都是咱們的過失了!”

  于是發起兵變的軍官,鄭光和、石相澤、林真健、柳平義、池俊等團將,包括參與其事的營官,王審義、周明川等,一律在承門外大橫街之上,當眾斬殺,無一幸免。下面的隊官們,也都一一甄審,不少人被就此剝去武職,貶斥為民。士卒們因為只是聽令行事,則免于責罰。

  處刑之后的次日,郵報便接連發文,怒斥兵亂,重申法度。但是在郭繼恩的授意之下,撰寫文章的黃運生加上了意味深長的一句:“夫人心命者,固非一姓之尊榮,亦當聽由萬民之決矣。”

  數日之后,原安東道觀察使王仲揚、云中都護府監察御史楊典先后返京。郭繼恩陪著他們漫步于西海池旁,烈日之下,王仲揚擦掉額頭汗珠,對郭繼恩抱怨道:“若都帥當初便自立為子,豈有今日流血之事哉。”

  郭繼恩搖搖頭,問楊典道:“楊御史以為如何?”

  “扶立益王,乃是人心正統,”楊典神色沉靜,細細思忖道,“只是豐功偉業,皆是都帥創下,益王這小子也就做得十分尷尬。管蔡流言,周公恐懼,然終究日久見人心,忠佞之分,下俱可見之也。”

  “我實非忠于帝室,實為下百姓也。”郭繼恩輕輕搖頭,“立益王為帝,其實就是為了挾子以令諸侯。”

  “下官明白,”楊典拱手,“都帥乃是為了速安下。”

  “所以要請楊御史往中州去,出任行營長史。”郭繼恩注視著他道,“御史大才,本帥素來便知,早有簡用之意。如今南邊戰事未定,行營大總管楊將軍,無暇分顧民政,要請御史前往輔之。中原定則下安。楊兄,你肩上擔子非輕。”

  楊典正色回話道:“為下萬民,楊某豈敢避于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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