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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靈風繞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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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云蘿、王慶來等皆駭然失色,許云蘿慌忙扶住郭繼恩,王慶來厲聲吩咐親兵道:“速速去叫醫官過來!”

  “不礙事,不用去叫醫官。”郭繼恩止住咳嗽,低聲吩咐道,“我回房去休息一會就好。”

  他深吸一口氣,才告訴隨扈們:“賀廷玉賀點檢,在同官城外,陣亡了。”王慶來、唐應海等這才明白元帥為何突然之間如此失態,吃驚之余。都十分擔憂地瞧著他。

  郭繼恩卻并不理會大家,只低聲道:“云蘿,且扶我回兵部大院去。”

  秦云龍、伍中柏、譚宗延等人皆是自從宣化之時便跟隨郭繼恩,深知賀廷玉極得其信重,于是聽聞消息之后,都趕往兵部大院探看。靳宜德、楊齡等人趕至皇城之時,聞知郭繼恩突然咳血病倒,也是大為錯愕,便都匆匆往兵部大院而來。

  郭繼恩已經吩咐幾個點檢都各自回去,不必擔憂。他斜靠在榻上,輕聲對許云蘿說道:“廷玉兄弟出身極苦,父母皆亡,又無兄弟姊妹,窮得險些要去做那行乞之人。后來,又被人頂包從了軍,我就這么認識了他。”

  許云蘿輕輕握著他的手,垂下眼簾默默聽他絮叨:“或許是因為幼年之時半饑不飽,他的個頭甚是矮小,面色也是不大好看。不過其人極是精細,有勇有謀,為伍卒之時,便是一個極出色的斥候,后來,又是極出色的隊官營官,如今,便是第一流的師將——”

  他說不下去了,許云蘿怕他又咳,忙小聲道:“你別再說話,不如去安心躺一會兒。”

  郭繼恩只是搖頭,這時靳宜德等人匆匆趕來,見他面色蒼白,卻是并無大礙,都松了口氣。靳宜德便厲聲道:“馬革裹尸,武夫本分也。夫人固有一死,將軍死國,此重于泰山,慷慨壯烈之舉。元帥不必如此哀傷,大業未竟,更須保重身體才是。”

  唐應海、陸祥順都怒視這位從燕京趕來的新任關內道觀察使,郭繼恩卻不愿多說,只是點頭道:“靳公說得甚是。”又瞧著他身后那位鶴發老者,靳宜德便道:“此是原任執筆中書令,以特進、太子太傅銜致仕之楊老相國也。”

  “小子失迎,楊公勿怪。”郭繼恩連忙下榻,許云蘿趕緊將他扶住,楊齡見他要行禮,也趕緊說道:“元帥坐著就好。老夫已經休致的人,當不得元帥這般看顧。”他也將眼前這位年輕元帥仔細打量,心中暗自稱奇。

  于是眾人都坐下來說話,郭繼恩詢問了燕京情形之后,思忖著對楊齡說道:“郭某欲在此地復設雍州行臺,轄制關內、朔方、隴右三道地方。楊公年高德劭,雖已休致,郭某仍欲以俗務托之,想請楊公以太傅、中書令兼行雍州行臺都督,不知意下如何?”

  “哦?”楊齡、靳宜德都頗出意外,楊齡尚在沉吟,郭繼恩又挑明說道:“先前楊公在中樞之時,幾位宰相俱被梁逆仗勢凌壓,抱負難伸。如今關中凋敝,百業待興,郭某委以行臺開府,重建方面,楊公國之肱股,還請為百姓不辭辛勞,復起東山,再擬壯猷。這也是郭某不情之請,楊公可愿否?”

  楊齡見郭繼恩這般推誠置腹,便長吁一聲,輕輕點頭道:“國家恢復之際,楊某雖老,亦不敢落于人后,當為主上分憂,必不敢辭也。”

  “既如此,西京方面,就委于楊公、靳公二位了。”郭繼恩一面咳嗽,一面瞧著侍立在楊齡身后的兩個年輕人。楊齡便向他介紹道:“老夫子侄輩皆平庸,倒是這兩個孫兒楊榮、楊全,頗習詩書,只是遭逢亂世,是以不曾教他們出來應試任官。”

  “朝廷已經重開科舉,二位賢俊可往燕京去,入大學堂就學。眼下秋闈在即,若是二位有意,郭某可致書大學堂徐山長,教二位一面在學堂念書,一面就在燕京應試,如何?”

  “如此極好,”楊齡聞言甚喜,“多謝元帥這般照拂,老夫回頭便教他們往燕京去,順便也替老夫覲見至尊,以抒下臣思念之意。”

  楊榮、楊全忙向郭繼恩叩首行禮致謝,郭繼恩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二位快快請起。”他轉頭示意許云蘿,女孩輕輕點頭道:“妾這就替都帥寫信,交與二位。”

  郭繼恩見這兩個年輕人雖然眉眼之間頗有喜色,卻依舊氣度沉穩,心中暗自點頭。靳宜德卻忍不住問道:“周統領所部大軍既已克復同官,想必接著就會攻取延安、安定等處,及至銀夏二州?”

  “周統領來信,從同官得了許多糧草,安定、黃陵可順勢取之,然后咱們暫且罷兵。”郭繼恩搖頭道,“關內道北面銀、夏等地,容后圖之。”

  “罷兵?”靳宜德焦急起來,“此時罷兵,豈非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陜北地形,俯瞰秦川,虜騎居高臨下,旦暮可至。行百里者半于九十,難道就因為折了一員大將,都帥便要半途而廢?”

  “為保朔方,北虜必定從固原、懷安直至銀州一線布置兵馬與我死戰。”郭繼恩解釋道,“西京既復,咱們就該騰出手來先收拾晉北才是。并州軍在潞州、晉城等處已經募兵萬余,由粟清海粟將軍率領,趕赴陽曲,這一回,無論如何要打出石嶺關,收復忻州、定襄。”

  “哦,”靳宜德只好悻悻點頭,“靳某原是不知兵事,方才唐突。”

  當下楊齡和靳宜德兩個,又與郭繼恩詳細計議民政,直到天黑之時才離去。文官們告辭之后,忍了許久的郭繼恩再次咳嗽不已,許云蘿擔憂地瞧著,卻見郭繼恩再次拿起周恒寫來的信,良久無語,眼中微微有淚。

  許云蘿湊到他身邊坐下,小聲說道:“衛家姊姊想必也會很難過的。”郭繼恩只是搖頭不語,過了好一會,許云蘿才聽見他低聲輕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晉陽城內,在本地主持軍務的謝文謙讀了郭繼恩遣人送來的急信,也是喟嘆良久。他想了想,起身出了議事廳,一路行至東路后院。

  后院的水井之旁,那個叫做衛九娘的少女,正與都督府雇來的幾個仆婦一道漿洗衣物。那幾個健婦一邊拍打衣物,一邊說笑,衛九娘一身牙白色粗布裙衫,獨自搓洗,一語不發。

  謝文謙立在遠處,負手默默地瞧著。直到那幾個婦人瞧見他之后,連忙行禮,又抬著木盆去晾曬,謝文謙這才慢慢地挪步過去。

  衛九娘直起身子,在裙幅之上擦干了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瞧著謝文謙過來:“謝,謝將軍。”

  “嗯,衛小娘在這邊,可還住得慣么?”謝文謙怕她誤會,又接著說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若是缺了什么,不必有顧慮,只管告訴咱們,定然會為你添置補齊。”

  “這里很好,奴婢什么都不缺,倒是覺得給奴婢置辦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衛九娘有些局促不安,“其實許多東西,奴婢都用不上。穿不了那許多衣裳,還有那些胭脂水粉,奴婢也不大會弄。奴婢也沒有做多少事情,每日倒有三頓飯食,心中其實很是慚愧。”

  “嗯嗯,穿好吃飽,這個都是應當的。”謝文謙瞧著這女孩的氣色,的確是比初見之時好了許多,相貌娟秀,眼神清澈。他搜腸刮肚,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尷尬地沉默許久,才嘆氣道:“這事著實有些難辦吶。”

  衛九娘不明所以地瞧著他,忽然打了個寒戰,顫聲問道:“賀,賀將軍,他?”

  謝文謙不敢瞧她的眼睛,低頭瞧著盛放衣服的木盆:“是,賀兄弟陣亡了,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脖頸,也沒有留下什么話——你不用多想,繼續安心住著便是,咱們必定會一直照料你的生計,小娘子什么都不用擔心…”

  衛九娘一聲不吭地重新坐下,繼續搓洗著衣服。謝文謙只瞧見一滴淚珠落在了木盆里,他暗嘆口氣,轉身走了。

  即將步出院子的時候,他才聽見身后低低的抽泣之聲。

  連著兩日,謝文謙都沒有再過去瞧她,一者他本來就忙碌,再者,也實在不知道該與她說些什么。直到親兵過來稟報,那個衛九娘,不知何時悄悄走了,屋子里的細軟物件,她一樣都沒有帶。

  謝文謙呆立一會,才慢慢點頭:“好,本官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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