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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難訴心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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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管家走后,田安榮見霍啟明已經到了對面西柜房,正在與錢莊副總辦蘇蔻說話,便湊過去將方刺史遣人來存銀的事說了。霍啟明摸著下巴道:“才二百兩銀子,而且還不是入本,罷罷,即便是存銀,也總歸是一樁好事。”

  蘇蔻瞥了他一眼道:“天師方才說,四品刺史月俸十二兩,照這般算來,方使君便是一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下二百兩銀子啊,他送上這筆銀子過來,已經很是看顧我們了。”

  霍啟明嗤笑道:“你以為他一年就這一百多兩銀子的進項?另外還有每年三百石祿米呢!若尋常百姓,一石米已經足夠三口之家至少吃上兩月有余。再者,他來存銀子,我還要付息給他,也說不上什么看顧。”

  蘇蔻正要說話,卻見郭繼蛟引著軍器局局監舒貴才來找霍啟明,為的是霍啟明給軍器局所下發的一道命令,要求趕造四百輛四輪大車之事。舒貴才一張長臉,蒜頭鼻子,說得絮絮叨叨,霍啟明扶額道:“你且不必再說了,我和你一起去瞧瞧。耿沖,給我備馬!耿沖?又溜到哪去了?!”

  霍啟明走后,蘇蔻踱步至大門口,瞧著工匠們忙碌,然后瞥見一個十四五歲女孩兒,穿一件石青色短襦,水綠色長裙,雖然俱是粗布衣衫,卻掩不住秀美之色。這女孩兒猶豫著問門口當值的軍士道:“敢問軍爺,霍真人可是在此處坐衙么?”

  領頭的伍長道:“小娘子來得不巧,天師方才已經出去了,卻不知道什么時辰才會返來。”

  這少女哦了一聲,低下頭來,順手扭著腰帶上的絲絳,一副苦惱糾結模樣。蘇蔻饒有興趣打量著她道:“這位妹妹倒有些眼熟,你是誰家宅中的孩兒?”

  那女孩正是季云錦,見蘇蔻詢問,慌忙答道:“奴是督府中一名樂伎,想來姐姐或是曾在督府酒宴之上見過奴家。”

  蘇蔻恍然道:“你便是那個彈箜篌的,妹妹想必是初入督府,技藝很是生疏啊,后來惹得少將軍生氣,便是因為你罷。”

  季云錦都快要哭了:“我不是技藝生疏…”蘇蔻又道:“那想必是因為心中害怕了,其實不必,這位郭將軍雖然看似嚴厲,其實為人極是藹然仗義。你只消用心習藝,有所進益,他必定是會夸你的。妹妹也別四處瞎玩了,趕緊回去多多練習罷。”

  季云錦見她一身富麗,神采飛揚,想必是一位大人物,不敢再說什么,福了一禮匆匆逃走了。那伍長這才提醒道:“蘇副總辦,方才這位小娘,其實是來尋霍天師的。”

  “哦?”蘇蔻微微挑眉。

  等到霍啟明自軍器局返回,蘇蔻便告訴他今日來了個彈箜篌的女孩兒。霍啟明心虛頭疼,岔開話題道:“先不論這個,我又想到一事,那漕運船幫之事,蘇娘子可知曉一些?”

  與此同時,燕都城外,初夏時節,陽光熾烈,天空一片蔚藍。大地之上處處青山碧水,生機茁壯。官道寬逾一丈,有的路段是青石板鋪成,有的路段卻是泥沙路。官道兩旁則都是些槐樹柳樹,可供行人驛馬等休憩遮陰。從燕都出發的這支軍隊正沿著官道健步而行,于貴寶是老將,郭繼恩便讓他一直乘馬,自己卻牽著馬,與普通士卒一樣,用雙腿行軍。

  軍隊每日行進六十里,餐風露宿,一路東行。郭繼恩整日與軍士們同行同宿,即使路過郵亭驛館,武清縣城,他也沒有住進去,依舊與軍士們一道擠在野外的營地里。吃飯的時候,他便和士卒們同食一鍋,無非是些胡餅、菜粥、肉脯之類。一邊吃飯,他一邊與士卒們閑聊,十分隨意,全無一點統兵主帥的威勢。

  在他領頭之下,一眾大小軍官也都是如此,歇息的時候,郭繼恩經常會叫上郭繼騏等人,較量武藝,說些兵法,并指點山川地理,風物人情。郭繼騏明白這都是言傳身教,于是都用心記住。

  安營扎寨的時候,這位統領也同樣與大伙一起挖溝搭帳,親力親為。

  郭繼恩這種對任何艱難困苦都安之若素的態度,于貴寶瞧在眼里,心下甚是納罕不已。

  私底下,他詢問曾是自己屬下的張季振:“季振,你覺得咱們這位新統領如何?”

  “自然是這個。”張季振翹起大拇指贊道,“不瞞老點檢,這般能與大伙兒一起在泥水里打滾的主帥,那必定是人人都心甘情愿為他赴死效命的。”

  于貴寶聞言微微點頭,摸著唇髭沉吟不已。

  燕都至唐山四百里官道,軍隊已經行進了五日,途中還經歷了一日大雨。

  路過牛甸村,郭繼恩領著郭繼騏登上一座小山包,教他比照輿圖,識別地形。兩人眺望著即將收割的麥田,不遠處蜿蜒的一條小河,還有一處塢堡,在清楚地提醒著人們,這里曾是被東虜兵劫掠過的地方。

  “東虜崛起于隆盛年間,屢破邊關,兵鋒直指常山、巨鹿。焚燒民舍,掠奪無算。”郭繼恩對堂弟說道,“此后先曾祖自請靖邊,于盧龍府青石溝、梁村溝連破烏倫固魯所部。至元六年,先祖父郭司空又于柳城破東虜,是以邊關安寧了好些年。孰料雍平三年之后,東虜又大舉而來,他們新任的大頭領烏倫里赤,頗有雄才,在臨榆關等處與咱們燕州軍打了好幾仗,又從漁陽破邊墻而南進,大掠地方。是以老爺將左軍乙師從懷戎、密云兩縣調往漁陽駐防。”

  郭繼騏點點頭,心情有些沉重:“聽大兄如此說,瞧來東虜頗為強盛,不可小覷之。”

  “是啊,營州、安東之地,如今都已被東虜奪了去,其部已然勢大,非可輕易卻之。”郭繼恩面色也有些嚴峻,“眼下咱們只能暫取守勢,以圖將來。”

  他瞧了瞧天色:“咱們下去罷,加緊趕路。”

  軍隊加緊前行,于日暮時分到得唐山府城,郭繼恩這才吩咐軍士進城去傳訊。不一會,就見唐山刺史焦勝武、前軍乙師點檢潘至耀等領著一眾僚屬匆忙出城相迎。那潘至耀第一個搶上來行禮道:“未知統領今日突然到此!卑職不及相迎,還望恕罪。”焦勝武也喘著氣叉手道:“統領何不教人先行告知,下官等也好先行預備。”

  郭繼恩翻身下馬,抱拳道:“不需眾位預備什么,有勞相迎。本官既已到了,就請入城說話。”

  于是兵馬入了城門,徑往軍營而去,前軍乙師正在手忙腳亂地騰出部分營房供遠來的袍澤們居住。跟隨郭繼恩行軍六日的官兵們到得這里,都舒了一口氣,喜笑顏開。他們在校場之內列隊齊整,郭繼恩抱拳道:“辛苦諸位,現在分批去用飯,看守好輜重、馬車。”

  “是!”軍士們應聲響亮,便由軍營的虞侯官分批領著前往膳房。留守的官兵們則分作兩撥,一撥盤腿就地坐下,另一撥手持長槍,守在馬車、馱馬之旁,依然警戒。

  前軍乙師點檢潘至耀年近五旬,身形黑瘦,眼神閃爍不定。他在軍中任職多年,一眼瞧出郭繼恩帶來的這支兵馬訓練有素,精銳難當,心下不禁忐忑,便強笑著對郭繼恩道:“統領自燕都趕來,想必已經乏了,就請到衙署那邊去用飯。”

  郭繼恩擺擺手,不容置疑道:“不用了,就請潘點檢引咱們去膳堂,與同袍們一起吃罷。”

  潘至耀愕然道:“這——”

  郭繼恩打斷他:“某的行程很緊,事情又多,不要再耽擱了,走罷。焦刺史,你也一起,今日就嘗嘗這膳堂里的飯食。”

  焦勝武名字起得頗有氣勢,面相卻是文質彬彬,聽得此言,只好笑道:“敢不從命。”

  潘至耀無奈,只得領著軍官們來到膳堂,士卒們都圍在一只只大木桶旁,嚼咽著手中的胡餅。郭繼恩擠進去打量著大木桶里的菜湯,眉頭深皺:“白菜、豆苗,你們平日里,就吃這些?”

  跟在潘至耀身邊的一個虞侯官忙笑道:“這些只是兵卒們的吃食,其實軍衙那邊正在預備筵席,正等著統領過去呢。”

  郭繼恩深吸一口氣,立在他身邊的一名哨長冷笑道:“這邊軍營的規矩就是不同啊,如今咱們在燕都,都是士卒吃什么,軍官就吃什么,再沒有分灶吃飯的道理。況且不論西苑還是南苑,頓頓都有好幾個菜,油葷足得很。俺們也知道你們這里是窮地方,吃不上肉,可是這連一點菜油都不見,也是難為這里的同袍們了。”

  潘至耀等人大覺尷尬,焦勝武驚奇地瞅著這哨長,想不明白一個丘八面對著一群大小軍官,說話竟如此無所顧忌。潘至耀身邊的虞侯想要發作,然而人家畢竟是客軍,這虞侯只得生生將斥責的話憋在了嘴邊。

  前軍乙師的軍官們神色各異,都沒有接話。郭繼恩卻拍拍哨長的肩膀:“老哥哥,去幫我們幾個拿些胡餅來。”

  那哨長忙將手中胡餅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罷了,既然這位點檢官已經備下好酒好菜,統領便跟著他們去那邊吃罷。”

  郭繼恩瞪眼道:“休得啰嗦,快去。”那哨長嘿嘿一笑,招呼著身邊幾個兵卒一道去了,郭繼恩盤腿坐下道:“你們這膳堂,如何連個長凳也沒有,平日里都是教大伙兒吃飯時席地而坐?”

  他嫌棄地瞧瞧灰土夯實的地面,又發作道:“連個地磚都沒有,你們軍營就這般寒酸?”

  潘至耀心下暗罵這小將軍著實難伺候,只得賠笑道:“這些都是卑職疏忽了,往后一定都弄好,明日就教人去買長凳回來。還有地磚,也會預備好,叫人來鋪上。”說著吩咐身后的虞候,“還不快快去尋凳子過來!”

  于貴寶一直瞧著沒有做聲,這會卻跟著盤腿坐在地上笑道:“我這把老骨頭,也跟著少將軍坐一坐。”郭繼恩對他說道:“于監軍此番跟著咱們,著實辛苦了。”于貴寶呵呵笑道:“卑職也是從軍三十多年的老軍漢了,不過是趕幾天路,如何說得上辛苦!便是提刀上陣,卑職也不會有半點猶豫。廉頗雖老,尚善飯也。”

  張季振、畢文和、郭繼騏等也都跟著盤腿坐于地上,焦勝武瞧瞧臟兮兮的地面,咬咬牙一掀緋色官袍坐了下來。虞候還沒有取著凳子回來,潘至耀與自己部下的軍官們站在旁邊,只覺十分尷尬。

  那哨長與士卒們抬了一筐胡餅、木碗過來,然后退去與其他官兵們擠在一處,將這邊木桶讓給他們。郭繼恩等人各自取了胡餅木碗開始用餐,第一口咬下去,他便冷笑道:“瞧來這邊的同袍們個個牙口都是極有力的,畢竟這胡餅硬得都能砸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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