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確認宋國的戰略意圖,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子橐蜚還在臺上時,整個宋國高層,基本就是個篩子,有什么消息,國君早上下決定,晚上就能傳遍國際間諜圈。
現在是戴舉執政,號稱“宋國大相”,因為比一般的國相、相國,權力都要大。
作為攝政宋國的實際一號實權人物,戴舉名聲上又極好,是為數不多宋國的臉面之一。
宋國“勁草”,這名頭再吹個幾年都沒問題。
憑借這個名聲,戴舉很順利地重組了戴氏的結構,將原先戴國的地盤,全部吸收。整個戴國就變成了戴舉的私人領地,但形式上有所區別,很多原先戴國的地頭蛇,都跟戴舉聯姻。
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很龐大又復雜的全新戴氏。
只是這個基本盤的結構,終究不如原先的戴氏來得穩固。
不過戴舉的手腕,也不可謂不強悍,在整合的過程中,將大量新的勢力綁架在了利益戰車上。
如果說原先戴舉在宋國戴氏內部,靠的是血脈聯系,那么現在的戴氏,就有點“利益共同體”的意思。
其操作模式有點詭異,大概就是戴舉牽頭針對宋國內部國君一系的大貴族進行抄家滅門。
跟著戴舉一起喝湯吃肉的,基本都是這兩年歸順戴舉的戴國遺族。
要說仇恨,戴國對宋國,那肯定是仇深似海。
做了這么多年的舔狗,結果你宋國就殺狗吃肉?!
還有沒有良心了?還有沒有那么一點點的道德節操?!
只是戴國遺族怎么搞也不可能是宋國的對手,所以再大的仇恨,擺在臉上,也是笑嘻嘻。
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然而現在事情出現了轉機,宋國“勁草”效仿吳國王命猛男江陰子,對內“一視同仁”,對外“不卑不亢”,這口碑簡直了。戴國人于是發現,跟著這位爺,他娘的不但能喝湯,還能吃肉啊。
而且搞不好還能換個馬甲翻身做主啊。
反正宋國都死了那么多老世族了,還差那一兩刀的?
所以戴舉需要一把刀,戴國“余孽”們就做了這把刀,反正殺起來莫得感情,反正殺起來毫無壓力。
他娘的都不是一家人,往死里整有啥心理負擔?
“抄家滅門集團”的誕生,使得宋國的舊有權利制度出現了崩壞,新的統治階層迅速地擴張。
擴張的方式除了戴舉拉偏架之外,還有放縱基層的仇殺甚至武裝沖突。
反正只要沖突起來,就能夠“依法辦事”。
既然效仿李解玩“一視同仁”,那么不管是不是戴國“余孽”還是宋國卿士家族,該懲罰的都得懲罰。
比如說依某個律令,要罰款一半家產,那就罰嘍,大家一起罰,很公平。
戴國人有草屋兩間,薄田二百,罰了,一半充公,草屋一間歸國家了,薄田一百充作公田。
宋國人有屋舍一千間,良田五萬畝,罰了,要公平公正。
“勁草”嘛,莫得感情,就一個字:忠心。
為了宋國這江山社稷,可以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整個宋國上下都哭了,當然也有人哭到最后直接枯了。
這事兒搞得宋國內部很混亂,但混亂的只是宋國,不是戴氏。
新的戴氏,也就是“抄家滅門集團”,有著非常強烈的歸屬感。
他們在舊有的體系之中,非常弱小,不得不依附強權。
現在不一樣,他們依靠宋國這個大平臺,脫胎換骨,自行組成了宋國體系中的強權。
一個戴國,一個戴氏,可能比不上子姓宋氏,但一個戴國加上一個戴氏,再加上亂七八糟的邊緣化世族以及小國之后,其總的體量,就是一個超級家族。
實在是子橐蜚之前的口碑太糟糕了,能得罪的階層,都得罪了一遍。
戴舉上臺之后,封爵上首先沒有讓老牌大貴族失望,該給的都給了。接著就是瘋狂收買中低階層,尤其是平民和商人。
普通城邑的“國人”,原本并沒有太多的固定資產,但隨著一個個事件的爆發,受惠于“抄家滅門集團”平民就增多。
因為從中能夠分潤到不少土地,尤其是城邑之外的良田,多了不敢說,一二百畝總歸是有的。
“國人”的政治地位,早就比不上他們的祖先,而現在也不是“大邑商”,他們對外抄掠的資格都沒有。
為數不多的方法,就是對內剝削或者對外擴張。
對外擴張失敗了,接下來能做的,顯然只有對內剝削。
正常的大貴族上臺,肯定是屁股坐在大貴族這一側,這是不需要多想的。
然而原本的戴氏的確會這樣干,現在的戴氏,真要是這么做,只能給競爭對手增加實力。
第二次逼陽之戰,戴氏打光了族中精銳,剩下的那點血脈,想要靠常規方法來開枝散葉,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時不待我,對戴舉也是如此。
宋國“勁草”從李解的發跡史中得到了啟發,先后進行了一部分改革,他先用高爵厚祿安撫戰后的大貴族和軍方將領。
穩住了他們的躁動情緒之后,也沒有將子橐蜚直接弄死,當然子橐蜚死了好幾回,最終還是要嗝屁,只是扶持上臺的新君,就是個毛孩子。
這符合戴舉的利益,但他不說,拿了好處的大貴族們,一起發力,弄個了二逼太子時刻準備著。
整個過程,戴舉并沒有直接下場,因為這個事情,不但符合戴舉的利益,也符合宋國大貴族們的利益。
埋這么一個雷,為的就是在今年,利用子姓宋氏的憤怒,反殺這些大貴族。
進行清洗的時候,直接動手的,依然不是戴舉,而是國君一系的血脈。
宋國的“抄家滅門集團”并非一成不變,先后有過大貴族加入,前期是一些軍方大佬,中期則是子姓宋氏的國君血脈,到現在,那些曾經囂張跋扈的老世族,主體力量基本消耗在“打土豪分田地”的過程中。
得利之人,除了新的戴氏之外,還有之前吃了一年多癟的子姓宋氏。
這個國家是誰的?子姓宋氏的。
答案是如此的,不過子姓宋氏的反殺快樂,并沒有持續太久,子橐蜚終究是要嗝屁的,而被收買的“國人”商人還有大量軍方的中低階軍官,就靠著戴舉續命混口飯吃呢。
此時此刻,整個宋國內部,政治上的戰略對決,只有兩家,一是子姓戴氏,二是子姓宋氏。
子姓宋氏根本沒辦法對抗戴舉,因為支持戴舉的人太多,不僅僅是新戴氏,還有大量戴國等曾經宋國屬國的后裔,還有宋國勢力范圍內的中低階層平民、商人,以及迅速想要建功立業的中低級軍官。
順勢創造出來的條件,就是衛鄭戰爭。
衛鄭戰爭開始之后,宋國的中低級軍官們,都迫不及待地請戰。
宋國可以亡,鄭國必須死!
但戴舉一直在等機會、壓士氣,一是他要保證手中的兵力、炮灰數量足夠多,二是要保證參戰期間,國內不會出現大動蕩。
子姓宋氏的大潰敗,創造了大量失地農民,同時又增加了大量無主之地。
失地農戶甚至是獲罪除名的“國人”,都是優質的炮灰,而新增出來的土地,則是成為中下級軍官們士氣爆發的重要動力。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這已經是重賞加倍、重賞超級加倍!
隨著戴舉開始進行“排排坐分果果”活動之后,宋國的軍隊動員,終于在第二次逼陽之戰后又開始了。
軍方內部的宣傳,就是要干死鄭國,跟衛國瓜分鄭國土地。
然后這一次要因功授田,良田數量廣大,就算是百萬大軍,都是夠分。
最后則是動員失地農民和獲罪“國人”,只要立下戰功,就能恢復身份,同時還能又一筆不菲的獎勵。
商人也允許參戰,以各種形式支援對外戰爭,戰后照樣有獎賞,免稅也好,封爵也罷,都是可以的。
宋國國內的全部動向流傳到國際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且先不提,反正遠在淮中城的李總裁,很是佩服宋國帶忠臣拿捏時間的精準度。
“戴舉這個人,眼光的確有點毒。”
衛鄭戰爭打到現在,就是在磨,誰有生力軍誰牛逼,誰撐不住誰傻逼,一應技巧、謀略都是垃圾,這時候拼的就是資源。
很純粹的比大小。
因為你就算車千乘車萬乘,有卵用?衛鄭前線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土工作業。
就算有人想要玩兵法,弄個什么攻其必救,比如說攻擊新鄭或者朝歌,那也不會是大部隊,必然是輕步兵突襲奔襲。
而衛鄭兩國現在的鐵器工具、兵器,多如牛毛,重要城邑都是千溝百壑。
輕步兵進場就是干瞪眼,搞不好下場的大國部隊,其工具質量還不如這里便打得火熱的小強。
萬一被人打了個防守反擊,國際上丟人事小,被國內政敵抓住痛腳,一通窮追猛打,這就是得不償失。
超級大國能做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季節之下,就只能扶持代理人,然后跟昊天上帝祈禱,求老人家發發功。
李解佩服戴舉的地方就在這里,要說搞宋國的勢力,有能力有意愿的,就那么幾家,臨近的大勢力中,只有吳國。
而吳國現在什么情況?所以真正能搞死宋國的,其實只有李解。
但是李解要攻楚,這是短期內戰略戰術的需要,他李某人這么講道理講義氣的,出道以來,說干誰就干誰,就沒有說放了黑屁還吸回去的。
不是說不能不干,偶爾賴賬,別人也說不了什么,但內部肯定會有怨氣。
比如說投靠李解的云氏、云軫氏,那都是憋著一口氣,等著李解打過大別山,打過云夢澤,殺到漢水之畔,讓楚人倉皇逃竄。
云軫氏、云氏,都想重新看看故鄉,哪怕不住了,但這一次回去看看,身份是不一樣的!
這一口氣,不能散,一旦散了,工作的心氣也就跟著散了。
而這種失望、低落的情緒,在本就工作量倍增,勞動強度激烈的當下,絕對會傳染,然后一發不可收拾。
這不是靠暴力能夠解決的,甚至暴力只會促使負面情緒更快速地擴張,“離心離德”有時候并不需要長時間的累積,對于新生勢力而言,一次失誤,就是瞬間崩盤。
李總裁并非輸不起,從頭再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沒有必要。
橫豎都是要干楚國,沒有理由這個時侯因為中原戰爭的變化而調整大戰略。
只是多少有點被人利用的不爽,子橐蜚是個廢物,但戴舉不是。
事到如今,李總裁也是明白過來,這宋國“勁草”,哪里是什么大忠臣,分明跟他一樣,都是沒按好心。
不過子橐蜚沒法跟老妖怪比,人老妖怪哪怕是死了,以后都有人記得他。
至于子橐蜚,估摸著就是笑話。
而且老妖怪在位期間,李解并沒有造反,正相反,開疆拓土各種給力;珍禽異獸,各種進獻。
這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一段佳話是少不了的,再者,老妖怪最后滅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弓弩,誰造的?
君臣情誼如此微妙,老妖怪一生完美。
至于將來李解做了“曹丞相”“董太師”,那只能說明繼承人不行啊,是廢物。
“萬萬沒想到啊,戴舉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不是好鳥?!”
李解感慨之余,倒是想代表宋國代表子橐蜚槍斃了他,奈何鞭長莫及,這事兒也輪不到他。
點了點桌面上的地圖,在睢水上比劃了兩下,李解突然問商無忌:“铚邑割讓過來之后,可有建設?”
“安置了大量淮夷,之前主要是修田恢復生產。”
商無忌指了指铚邑東北,“此地,龍背山北鄰睢水,南望铚邑,主公若是不放心宋國,可以在這里修筑要塞。”
“我記得在這里有一個中隊的軍寨?”
“原本是為了震懾淮夷,現在淮夷歸順,也多是組織生產,督促工程。”
“你母族是支氏、巫氏對不對?”
“是。”
見李解突然提起這個,商無忌心頭一震,他其實不怎么愿意搭理支氏、巫氏,能利用最好,不能利用,保持現在的若即若離狀態,其實也不錯。
商無忌很清楚商小妹沒有成為正室的可能性,或許很久之前有機會,但吳威王封美旦為陰鄉夫人之后,此事就變得極為渺茫。
到李雷被賜封為雷男之后,這種可能性就直接斷絕,商無忌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念想。
也因為如此,商無忌在此后的家族發展上,考慮更多的是融入到李解集團中去,盡可能地保證陰鄉商氏這個整體,是跟李解集團“同呼吸,共命運”的。
留一手到處押注這種行徑,不是不好,但商無忌不想去折騰。
不是他小瞧列國諸侯,就現在李解治下的人口總數,換成天下諸侯,能夠動員三萬人出來,就算他們國君威壓一世。
但李解不同,他依然壓著擴軍,軍隊建設的質量非常高,地方消化舊有勢力的速度也非常快。
該殺人的時候不含糊;該拉攏人人的時候也不小氣。
恩威玩得簡單高效,就沖這個,諸侯拿頭來比?!
正因為看得清,跟著商無忌混的陰鄉商氏,當有人提出要多頭下注的時候,直接被商無忌否決。
在李解這里,一條路走到黑的回報率,才是最高的。
而現在,李解隨便開了口,就是豐厚到讓人壓力山大的回報。
“這樣,在龍背山這里,設置二縣一寨。兩個縣邑,分別由支氏、巫氏去開墾田地。我的要求就一個,把睢水和濊水連起來。”
“有類汝溝、潁溝?”
“原本的計劃,就是個大水網,直接將汝水和睢水連接起來。只是中間夾著個陳國蔡國,只能以后慢慢圖謀。現在不用管了,宋國參加衛鄭之戰,肯定會引發新的變數。我們攻楚,后勤最重要,后方不能亂。”
言罷,李解又點了點地圖上的宋國,“宋國我是不怕的,留兩個大隊,再增加五個大隊的義從,足夠了。剩下亭長、里長組織的農兵,閑時為農,戰時為兵。依托工事,防備北方宋國陳國這兩個菜雞,綽綽有余。”
“陳國?”
商無忌整個人都愣住了,“以陳國跟我們的關系,怎會有不智之舉?”
“陳侯是老了,沒擔子。但你能保證陳國內部沒有年輕人想要建功立業?衛鄭之戰,不是衛鄭兩國的事情,晉國、齊國都在摻和。萬一期間陳國發生政變,陳國這幾年是潁水國家中日子最好的,糧多兵多,隨便來個亂戰之國的大夫為將,比如說齊國。”
說到這里,李解頓了頓,“常言說得好啊,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但為將者要是手段高超,破壞力那就不會小。”
拍了拍商無忌的肩膀:“記住,什么親善之國友誼之邦,都是假的。我們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友善、仁慈之上。公卿士族輸得起,你我輸得起嗎?”
“是。”
拱手行禮之后,商無忌神色也是肅然,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道,“如此一來,攻楚兵力,豈不是不會太多?”
“楚國不是吳國,吳國山頭雖然也多,但王師就是大王的狗,反而是個整體。但你看楚國,山頭林立,現在只是因為我們要攻楚,他們這才抱團,并不是真正的齊心協力。只要打開突破口,威逼利誘雙管齊下,你再看他們。”
言罷,李解笑了笑,很是自信道:“我們的戰略目的,是打到漢水,逼迫楚國求饒,或者簽訂條約。攻城略地是次要的,打崩楚國在江漢的威信,才是最大的收獲。真要是滅楚,還要再等兩年。”
“漢水以東,其實于楚國無益。不過,若是丟了漢水以東,鵲岸、大別山、云夢澤只要丟光,淮上漢中只怕反楚者此起彼伏。”
“就是這個道理,那些被楚國滅了的列國遺族,就這么心甘情愿?眼見著楚國頹敗,不趁機復國,對得起誰?”
李解笑呵呵地拍了拍地圖,“只要楚國內部一片混亂,光平叛,就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這幾年楚國把江漢膏腴之地的潛力都用盡了,對外又連續戰敗,淮水的土地人口又全部丟了個干凈。我們就是要逼得楚國山窮水盡,然后給他最后一擊。”
“什么大國強國,就是個屁!”
狂得沒邊的李總裁張牙舞爪,但在大舅哥商無忌看來,妹夫老板這不是狂,這是信心十足,這是霸氣威武。
“主公必能得償所愿!”
“那必須的!”李解雙目放光,“聽說楚國那個太后,是個極品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