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樹敵,十面埋伏。涼州已成龍潭。陳醉卻仍是談笑風生向知險而不警的褚玉紅打聽無憂仙宮的事情。得到的答案卻讓人很失望。褚玉紅當年只是在行道江湖時遇險,恰巧被無憂仙宮一位山外行走救下,傳了她一門練氣術,僅此而已。
陶霸避而不見,弄個娘們兒過來擺明兩不相幫的立場。陳醉想著當初在煉鋒城里把酒言歡的涼州大漢,心中不由慨嘆江湖的冷漠。易地而處,自己又會作何選擇呢?
麻煩接踵而至,沒有時間仔細思量。
紅翠軒外,一匹青驄駿騎“蹄踏燕”正安靜的守在門口,馬上人黑發白須,英武非凡,眉宇間自帶著一股披靡縱橫的氣概。一桿長槍提在手中,靜如山岳一般。
“蹄踏燕,定軍槍!”葉鯤鵬一見此人便不禁抽了一口涼氣,沉聲道:“北地槍王,陳惜竹?”
黑發白須英武不凡的中年漢子微微點頭,抬槍一指陳醉,道:“陳某今日到此只為一人而來,與其他人無關,刀槍無眼,還請不相干的人退避。”
“你就是陳惜竹?”陳醉以欣賞的眼光打量這位北地槍王和他手上這條威名赫赫的定軍槍,江湖人傳江湖事,一路走來聽過太多江湖人的傳聞,當中關于這個人和這條槍的極是讓人印象深刻。就是這條槍在極北荒原上連破羅剎蠻族十三頭熊甲獸皇?
上次天機樓乙字六號那件事之后,莫紹康曾詳細的向陳醉介紹過這個北地槍王。也順帶著說起這個人與之奮戰的那支以兇猛殘忍著稱的羅剎大軍。
極北之地有國名羅剎,上古時期又叫做鬼獸蠻國,該國疆域極廣橫貫東西,不輸炎龍。
這個龐大帝國由上百個民族和無數小公國組成。當中除了最主要的白熊羅剎鬼族外,還有一些奇特的半人半獸族。獸皇族便是其中之一。羅剎族天生貪婪兇殘,把發動戰爭和掠奪視作天經地義的生存手段。因此組建了一支龐大的軍隊。在這支構成復雜的羅剎大軍中,數量稀少的獸皇族無疑是皇冠上的明珠。
皮糙肉厚,力大無窮,又有天生的黃金斗氣護身,徒手便能撕裂熊羆。只是因為繁殖能力太低下,人口太稀少,才不得不接受白熊羅剎人的統治。在羅剎大軍中,一個身披熊甲的獸皇族戰士都是能以一敵百的沖陣高手。
羅剎大軍的指揮官往往喜歡在發起沖鋒時,在大軍的最前面擺上一支獸皇族小隊。當這些巨力無窮刀槍不入的半獸巨人沖上去的時候,那血肉橫飛擋者披靡的場面往往可以極大的鼓舞羅剎大軍的士氣。
在北線戰場上,大趙帝國的軍隊沒少吃這些蠻獸的虧。而陳惜竹本來只是北地江湖一介草莽,四十歲那年才毛遂自薦投軍到趙俸侾帳下做了個槍棒教頭。直到五十歲時才憑著北海荒原一場遭遇戰中單槍連破十三熊甲獸皇而一戰成名。
北地槍王陳惜竹,槍定三軍的名頭由此叫響。手里這條看似尋常的鐵槍也被名之定軍而雞犬升天。
“你便是煉鋒城主?”陳惜竹手中長槍一抬,道:“我只刺一槍,你可以選擇躲避也可以選擇硬接,一槍之后你是死是活再與我無關。”與先前死的那個白發高手暗施突襲的方式不同,陳惜竹選擇了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的方式來取陳醉性命。
莫紹康曾經說過,陳惜竹當年連破十三熊甲獸皇只用了一槍,后來他與趙俸侾切磋較量,也只出了一槍后便認輸。從古至今不知出過多少槍法名家,創下多少精妙絕倫的槍法,而陳惜竹卻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化繁就簡成就了一招槍法。用莫紹康的說法,就是技近乎道,他這一槍已達術之極致。
陳醉有些猶豫,這一槍勢在必接,但要怎么接?一個人接肯定不如四人聯手來的把握。陳惜竹單槍匹馬堵在門口叫陣,不同于先前白發高手的暗下殺手行徑,而且此人豪烈英武天下聞名,自己若是以四人聯手應戰,縱然勝了,這名聲也臭大街了。陳醉不是惜名如命之人,但心想著日后要做的大事,這名頭現在還真是臭不得。尤其對手是趙俸侾的人。
霍明嬋站在身邊輕聲道:“這人的神,意,氣都已臻圓滿,修為很可能已達超品初境,同為超品,大槍的威力可不是拳頭能比的,你的護體寶鎧和先天七品體魄未必能接的下。”
她說的全是實情,但陳醉心中自有決斷。接下這一槍,完好無損的把握沒有,保住命的可能性卻至少有八成。人家公然堵在門口叫陣,自己若不敢單獨接他這一槍,還有什么資格與葉家人談聯手與趙俸侾為敵的事情?一旁邊的葉鯤鵬沒有說話,陳醉明白他是在看自己會怎樣選擇。
“接下接不下都要接!陳惜竹是個英雄,戰英雄就得用英雄的方式!”
陳醉搶前一步,單獨來到陳惜竹面前。
陳惜竹甩開馬鐙,身子拔空而起,輕飄飄落到馬背上,以上勢下看著陳醉,道了一聲請接槍!飛身一縱,手中大槍引路,直奔陳醉當胸刺來。
這一槍刺出,霍明嬋第一個變色。陳惜竹的這一槍,名為一槍,卻似窮盡了槍法的變化!抖槍旋紅纓,只見槍法變化多端,旋轉纏繞,攔、拿、劈、點,如游龍飛舞翻騰,快速猛勁,撲面而來。陳醉躲無可躲,除了硬接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這一槍來的太凌厲,陳醉赤手空拳想要接下勢必登天還難。腰間倒是暗藏了一把兵刃,但用來接下這一槍卻嫌太柔。腦子里一念閃過,終于還是決定用空手入白刃的拳法來接。
長槍撲面而至,陳醉原地不動,抬起雙手,野馬分鬃左右一錯,雙手強行搭在槍桿上,大槍一震,一股沛然雄渾的真元順著槍桿襲來,陳醉的雙手不能握緊,被震蕩開來。長槍繼續長驅直入直取中宮。
陳醉也沒指望一招野馬分鬃就能鎖住長槍,雙手被震開也不氣餒,身子向后一倒的同時,抬手一把將陡然下壓的槍頭牢牢抓住。雄渾剛猛的真元沿著槍桿再襲來,陳醉整個人被力道催逼的雙足離地,宛如狂風中的敗葉,只剩下一只手如殘存的葉柄在那里做著垂死掙扎。
陳惜竹冷哼一聲,雙手一抖一轉,整條槍蕩起一股波紋,發出嗡的一聲。陳醉哪里還抓的住,被洶涌而來的真元震的倒飛出去。北地槍王手中定軍槍得勢不饒人,無情的繼續刺出,追著陳醉的身體直達胸間。
陳醉雙腳騰空,不懂真元運用之道,身法已窮盡變化。面對這兇厲一槍,躲無可躲。槍頭刺破外衣,洶涌如狂潮的力道透過麒麟寶鎧涌入身體,任由陳惜竹發力刺下去,就算不能被刺個透心涼,光是這股鋒銳兇厲的氣勁便足以將自己胸腔內的臟器搗的稀爛。
陳醉抬起雙手再將大槍抓牢。長槍再抖一下巨震不已,陳醉雖早有預判,但滔天巨力傳導過來的時候,仍是難以抵擋。整個人卻被陳惜竹和這條槍散發出的強大氣勢牢牢壓制,此刻已是騎虎難下,若一旦抓不住,讓陳惜竹的力道透過槍尖刺入體內,便是不死也會被廢了一身根基。
置之死地而后生!
陳醉決定要冒一些風險來化解這一槍。
生死關頭,雙手緊緊握住槍桿,心中卻升起一股釋懷的明悟。就在松手的剎那,手與槍桿若即若離時敏銳的察覺到槍桿因為瞬間放松產生的反向作用力,腦子里似有電光閃過,雙手借力打力牢牢黏住這條定軍槍,手上完全下意識的將這股力道往旁邊一引,身在空中竟剎那擺脫了陳惜竹的壓制之勢!
陳惜竹一槍之勢用盡,二人同時定住身形。陳醉雙手抓住槍桿,慢慢松開。
“好拳法!”陳惜竹眼中閃過一抹激賞,面上古井無波,一槍不能得手,北地槍王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卻仍坦然嘆道:“我輸了!”
陳醉手按當胸,吐了一口血,道:“勉力接下前輩這一槍,不敢言勝,還要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陳惜竹搖頭道:“陳某受命而來,出手絕不敢留情,陳某這一槍已盡力!”收了紅纓長槍,又道:“可惜之前把話說滿,不能再向你出第二槍,江湖傳言陳某與人交手只有一槍,其實是因為極少遇勢均力敵的對手,陳某的紅纓長槍氣勢太盛,不如陳某者很難擋下一槍,強過陳某的一槍過后便知深淺,故此才有了陳一槍之說,希望下次再見面時,能有機會向陳城主遞出第二槍。”
長槍刺中前胸,雖沒有刺實,但強橫無匹的真元卻化作槍意實實在在刺入體內。胸腔里的經絡血管多處破裂受損,陳醉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面上卻能絲毫不露聲色,額首道:“但愿還有機會領教陳前輩的第二槍。”
陳惜竹也不廢話,返身上馬,縱馬揚蹄來去匆匆。
陳醉望著一人一馬逐漸消失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往生腰間布囊里鼓囊的人頭,嘆道:“南去北歸,該來的都來了嗎?”
涼州城外,一個高個子少女背負靈犀劍,有豐神俊朗挺拔如松的年輕男子陪伴左右,二人身后,一名老者坐在毛驢背上,酒意微醺,搖搖晃晃。驢背負劍囊,露出八把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