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俊趕去病房之前,再次穿好了防護服,現在謝一曼這病的傳染性又變得不確定了。
這畢竟不是普通的皮膚病,而是很可能是某種轉化疾病的前驅期。
他來到病床旁邊的時候,只見謝一曼的神智清醒了些,好像能認得人了,見到他就一通大呼:“顧隊長,顧隊長!”
顧俊已然看到蛋叔剛才在路上描述的新癥狀,患者面部的病變區域擴大了。本來只在患者鼻子兩側頰部出現的不規則形紅皮,在向著四周蔓延開去,鼻子、下巴、額頭都有,按這種發展速度,可能明天就會覆蓋整張臉。
而且在紅皮上出現了鱗狀皮屑,那些沒有傷爛的位置,就是被白色皮屑分割成一塊塊紅色小鱗片的樣子。
現在還只是鱗狀皮屑,但顧俊似乎可以看到,這樣的病變蔓延至患者全身,目前還輕微的水腫性會加劇,最后全身皮膚會從大量脫落到完全脫落,就像剝脫性皮炎一樣,像幻象中的那個主播少女。
但舊皮去除了,新皮也會長出,是有其它色素的鱗狀角化皮。
“好癢,好多蟲子…”謝一曼躁亂的話語表明她的精神世界也在變化,“它們爬去其它地方了,啊,救救我…”
顧俊給她做了些檢查,暫時只能皺著眉頭的轉身走去。
“患者應該是進入第二期了。”他沉聲和指揮中心那邊溝通,“之前確實是前驅期,這是異鱗病的可能性增大。”
現在還只有謝一曼這個患者出現新癥狀,但已經說明了些情況,這不只是精神障礙,也是神經系統異常。因此他們又要面對人類醫學還沒有太多了解的神經系統,還要是腦神經系統。
異鱗病,如果這真的會發展為異鱗病。
那絕對不是什么好消息。
顧俊給指揮中心那邊做了提醒,立即把謝一曼現在的鱗狀皮屑拿去與深潛者、與他從幻夢境帶回來的那塊鱗片,做一下DNA檢測對比,看看有沒有什么相同的片段。
他感覺深潛者會是個突破口,但那個混賬的系統深淵任務這兩天依然沒刷出解剖深潛者。
從謝一曼新癥狀出現后,指揮中心的專家們、北河市人民醫院這里的專家們,就在討論著新的治療方案。
“阿俊,我們必須考慮手術了。”張海東對顧俊說道,“患者的病情發展很快,拖不得。”
現在主要有兩個可能。
一個是切斷患者與病源的精神連系,還是可以好轉和康復。
另一個是那些病變皮膚已經挽救不了,必須把所有病變皮膚切除,再移植新皮上去。
新疾病要找到正確的治療道路,就需要各種的臨床試驗。
“先給她做一個三叉神經和面神經的射頻損毀,看看效果怎么樣。”張海東又說。
治療惡夢病的時候,他們就通過給患者做腦葉白質切除術破壞其中樞神經系統,從而破壞患者與惡夢屋的精神連系,使得患者的病情發展速度大大減緩。如今對疑似異鱗病患者做神經損毀,也就可能有療效了。
而第二種辦法,手術切除病變區,也可能是有效的。
像異榕病和一些其它疾病都有過這方面的成功經驗,及時把病變組織切除掉,病就算治好了。但也有失敗的經驗,如果這確是神經系統的問題,切了舊皮,新皮換上去或長出來一樣會繼續受到影響的。
因此在兩種路子都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醫學團隊想先嘗試第一種療法。
主要是因為射頻損毀術操作起來,時間快,風險小,術后恢復難度小,更適合一開始的嘗試。
“嗯…”但顧俊聽著心頭就一沉,即使對于普通人而言,這種射頻損毀術帶來的后果也很難承受。
拿三叉神經來說,這是個混合性腦神經,有三種神經纖維功能:痛感、觸感、運動功能。
損毀術倒是可以大致控制損毀哪個部分的。像三叉神經半月節射頻損毀術,主要是用于治療三叉神經痛的患者。治療原理很簡單,這個神經讓你痛,痛得忍受不了,那就阻斷它的痛感神經傳導,只保留部分觸覺和運動功能,你大腦接收不到它傳來的痛感信息,就不會再感到那里痛了。
但是手術效果不會總是這么理想,也有患者術后出現后遺癥,痛感沒有了,其它的感覺也全都沒了,從此面部一片嚴重的麻木,還會影響到舌頭、眼睛、鼻子等運動功能,說話、吞咽、甚至呼吸都變得困難。
現在醫學團隊說的是只保留運動功能,盡力不傷及運動功能,其它的都給損毀掉。
不過也損毀掉面神經的話——這是以運動神經為主的混合神經,當其支配的表情肌喪失功能,就會出現面癱癥狀了:口眼歪斜,連皺眉、鼓氣、噘嘴等面部基本動作都做不到。
而謝一曼是個演員,一個年少有成、前途無量的新星演員,據了解還心存志遠。
要損毀她這兩對神經,幾乎等于提前結束她的表演生涯,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接受得了嗎?
“阿俊,你認為要不要向患者解釋清楚?”指揮中心那邊的通爺問道。
顧俊一時沉默,這是個難題,告訴謝一曼的話,她很難會接受的了,更可能是精神崩潰。
不告訴謝一曼的話,這又可能是給了黑暗力量機會,當她發現自己被隱瞞被欺騙,后果可能會更糟糕…
“我想一想…”顧俊無法一下作出決定,“我感覺,還是應該由患者自己來做這種決定…”
“那你幫助患者讓她做決定。”張海東表示理解和鼓勵,“我們醫生有這種工作。”
怎么處理好病人的心理,給病人說明手術的必要性,在手術前緩解病人的焦躁,這本來就是醫生的職責之一。
這個事情交給顧俊了,因為謝一曼是他的病人。
而目前國內其他的155位患者,雖然大部分是明星名人,但國家可不會遷就著,指揮中心已經從中選出45人分好組別,準備進行損毀術治療。45人的身份地位、性別、病情輕重都均勻分布,以有更全面的樣本。
三個組別,每組15人,一組只做三叉神經,一組只做面神經,另一組兩對神經都做。
還有一個空白對照組,什么都不做,也是15人。
同時還有更多的其它實驗組別在準備狀態中,一個組15人是準備做三叉神經感覺根切斷術,這是個開顱手術,如果射頻損毀沒有效果,就升級一步,自個切斷,但也更大風險、更多后遺癥。
另一組15人,則是準備做皮膚切除術,一旦損毀術沒有效果,就立即開始切皮和植皮。
但是謝一曼怎么治由顧俊決定,而且作為目前唯一一個出現第二期癥狀患者,她的情況又是特殊的。
也許在前驅期,神經損毀術或皮膚切除術還是有用的,現在在她身上不一定有用。
要不要接受手術,患者們不見得都有選擇權,但顧俊想給謝一曼這個權利。
然而他也明白在另一方面,這種怪病不只是謝一曼個人的事情,也牽涉到這個世界上更多人的福祉。
在再次前去那個隔離病房前,顧俊找到吳時雨相談,他沒有對她掩飾自己的茫然。
“什么都是可能,后果怎么樣大家都不知道。”吳時雨想了想,“我終于明白我當初為什么不學醫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咸俊啊,如果是我去說,我會給對方一些希望吧。我會把你惡夢人時候的照片給她看,告訴她幻夢境、黃金蘆薈,以后有合適的物理通道就帶她過去治臉,還有阿塔爾大長老,神通廣大,多的是辦法把她治好。”
“這的確能讓病人好受些…”顧俊想著,“有份希望,有個盼頭,而且也不是騙她。”
“嗯。”吳時雨點頭,想起什么來,“臉沒了還能活,心死了就不行了。”
“好就這么辦。”顧俊決定了,“就按希望女神說的來辦。”
在兩人一起走進隔離病房的時候,謝一曼已經能自己動了,神智也基本清醒過來。
但伴隨著這種清醒的,是更加劇烈的癢痛之感,是心頭極大的驚慌。謝一曼激動得接近歇斯底里地要求照鏡子,好像自己已經察覺到了什么,護士得顧俊允許給她照過鏡子,她頓時失魂落魄的怔在那里。
“我之前昏迷睡覺的時候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她喃喃,“臉上的皮都在掉下去,我也會那樣嗎?”
顧俊先溫柔安慰了她幾句,再問了她一些問題。
謝一曼不認識什么主播少女,昏迷時也沒與之有過對話,就只是遠遠地看到對方在望來,而她動不了。
對方望了一陣就跑了,正當她癢痛得撐不下去,感覺自己要爆開的時候,好像被人拉了一把,從那之后就輕松很多。當顧俊問能不能用一種味道形容那股相助力量時,她說淡淡甜甜的,的確是鄧惜玫救了她。
“一曼,你看看這些照片。”顧俊再把吳時雨的手機遞給她,讓她看起那些他惡夢人時期的照片。
“這是?”謝一曼蒙了,那看起來比她還嚴重,另一種的嚴重。
“這是我。”顧俊說。
他已經就這個做法向上頭報告過,上頭予以通過,但黃金蘆薈要保密,否則走漏消息,他們怕祖各部落遭殃。
他同意這一點,所以只給謝一曼說了幻夢境,那里有奇藥、有阿塔爾大長老——那些邪信徒大可以試試去烏撒鎮搞事,他認為烏撒鎮能屹立在那里那么久,并不會如表面那般簡單,那些貓,誰知道那些貓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這張臉能治好,你的一樣能治好。”
顧俊先給了謝一曼希望,再說了手術方案的事情,謝一曼果然頓時淚如泉涌,幾乎要崩潰大哭。
“你聽我說!”他快聲說道,“阿塔爾什么都懂,方法多得很。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命保住!也不讓你的自我意識消散,也不讓你變成另一種異類生物。只要保住你,臉的問題有其它機會。”
旁邊的吳時雨連連地點頭,“我雖然沒見過阿塔爾大長老,不過我聽說那家伙活到三百歲了,樣子還跟一百歲的時候差不多,可見阿塔爾大長老在皮膚保養上,是很有一手的。”
一百歲和三百歲,皮膚有分別嗎?顧俊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點頭同意:“阿塔爾看上去還很年輕。”
“但是…”謝一曼的情緒還是很激動,也很迷茫,那一點點的希望光芒隨時就要被巨大的絕望所扼殺。
兩天之前,她還在拍著一部出演女一號的青春喜劇電影,通告多得接不下,網上的人氣、真實的流量都讓她可以坐穩一線新星的位置。還要競爭天機局電影的角色…
還要拿獎,還要拿票房冠軍,還要當影后,還要載入影史…
還不滿兩天時間的現在,她可能要變成一個面癱,一個轉一下眼睛、動一下嘴巴都難的…東西。
“我不想那樣,我不想那樣…”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落,“我做錯什么了啊!”
“你沒做錯什么,只是走霉運了。”顧俊認真道,很多時候疾病的降臨,就是沒有因果的,死亡的終結性…
他晃了晃頭,凝神又道:“一曼,你很不幸,但這次不幸的并不只是你一個,表演行業內很多人都準備要做這個手術。”他把患者名單上的一些名字念出,都是些有頭有面的人,“一曼,這是一場戰爭,我們要一起贏下來。”
謝一曼雖然仍在落淚,但沒那么激動了,而是更大的茫然。
以及一種并非只是自己一人不幸的慰藉…只是自己一人不幸的話,那實在太過難受。
顧俊對此是有點了解的,并不是渴望別人的不幸,而是盼望有其他人能真正理解自己的痛苦。
如果那些苦難和折磨無人理解,自己得到的只是寂靜孤獨,還要心靈安寧,這太難太難做到…
他不要求謝一曼做到,也不要求幻象中的那個少女做到…
那個少女在望什么?是否就是這些曾經發生在她身上卻無人過問的苦痛?看到別人也這樣,她是否才感到了…自己的存在?現在的自己?曾經的自己?
這一瞬間,顧俊想過了很多,對“麗婭姬”的心情有了更多感觸,也不知是對是錯。
但不管怎么樣,這個謝一曼,他盡力救。
“一曼,我聽說我們天機局、以后的GOA都準備設立一個新部門,專門負責向公眾展示形象。”
顧俊并沒有瞎說,這是真的,新部門類似于文工團,“天機局題材電影就是由這個部門負責拍攝的,導演、演員等各方面人才都招收。一曼,你只要活下來,就能加入這個。就算是面癱,也有面癱的表演路子,你知道北野武吧?面癱了一樣演得很成功。活下來是最重要的,活下來就有可能。”
“嗯。”吳時雨應聲,“說得沒錯。”
“顧醫生…”謝一曼哽咽道,他們兩人的熱情與關心,她又怎么會感受不到呢。
她知道他們是真的想救她,聽了這些話,她對于未來的想象也并不是全然一片黑暗。
只是由自己做這種決定,真的做不了…
“我不懂醫學,我也不懂異常力量這些…”謝一曼抓撓著臉哭道,“我相信你們吧,你幫我決定,你更懂。”
“好。”顧俊深吸一口氣,現在的情況不做手術肯定是沒機會的,他準備先給她做三叉神經,不行再面神經,“你好好準備一下,兩小時后進行第一階段手術,我們一定要消除掉你臉上的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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