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帶著極為疲憊的聲音,覺得喉嚨有種撕裂般的感覺,但是他依舊指揮著軍卒們,快速的撤離了戰場。
這是一場極為偶然的遭遇戰。
陳興只是想要巡邏下還未建好的軍屯,而金人顯然是隱蔽行軍,想要百人擊殺他這個斥候而已。
金人隱蔽行軍,所圖甚大!
陳興率領軍卒,緩緩的退回了朔州城,他才輕輕的舒了一口氣,說道:“派出兩名軍卒去通知長靜和清塞兩處軍屯的百姓,迅速撤回朔州城。”
“再派出兩人,前往義州通知義州的沈指揮,說偵查到了大規模金人行軍的痕跡。”
陳興說著,略微疲憊的眨了兩下眼睛,說道:“盡快,去做。”
他有些疲憊,身上流了太多的血,以至于都有些暈暈沉沉。
不過,自己死后,自己的副手,同樣來自河東路的漢子,會接過自己的任務,繼續執行大宋皇帝的意志。
而且他很欣慰,這次驟然之間的遭遇戰,大宋軍卒未損傷一兵一卒的情況下,殺掉了對方一只百人隊!
當然金人百戶狂妄自大的指揮,導致陣型過于緊密,第一排的騎卒倒下之后,對方后排軍卒無法規避等等諸多原因,是這場遭遇戰金人完敗的原因。
當然大宋的軍隊紀律嚴明,軍卒們令行禁止,能夠快速的做出應對和反應,也是這次遭遇戰,自己完勝的理由。
這才對嘛,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誰比誰多了一個三頭六臂不成?
他有些羞憤當初跟隨童貫千里赴闕后,給太原城造成的壓力,同樣也驕傲于現在宋軍強大的戰斗力!
陳興看著眼前天旋地轉的場景,最終倒在了地上,他的視界中,最后一幕定格在了漫天飛雪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大宋的軍隊,如此戰斗力,保衛這大宋的天下,足矣!
自己應該不是一個懦夫…吧?!
陳興笑容滿面的閉上了眼睛,自己復仇了。
“陳軍都!陳軍都!軍都!你怎么了?快!快去喊醫療隊!快去啊!…”
“陳軍都,你振作點!陳軍都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啊!求求你了…”
親從們的呼喊在陳興耳邊的回蕩著。
陳興覺得越來越困,最后失去了一切的感知。
可憐了身懷六甲的娘子了。
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個王八蛋!
自己的娃會不會被后爹打?
他的思緒越來越輕,到最后都變成了零星瑣碎而無序的思緒。
“戰!戰必勝之!”
陳興突然大喊了一聲,從床榻上上猛地坐了起來,醒了過來。
他看到了身上披著的白色毛毯,以及帶著冬日陽光的窗欄,撒下了些許的光亮落在干凈的地面之上。
官家果然是地府閻羅轉世啊!這就是證據啊!
這地獄的接引的地方!
都弄的跟大宋的醫療隊的房間一樣!這不是閻羅轉世是什么?
這還整出了陽光的幻術來了嗎?
陳興左右看了看,看著身穿白色大褂的女子醫師,不斷的靠近自己,更是連連搖頭,真是古怪的地府。
白色大褂的醫師帶著一個奇怪的棉線制成的口罩,清冷的說道:“醒了?醒了,就乖乖躺好。”
“我要量一下你的體溫,你重傷未愈,不適合高聲喊叫,再說這里是醫療隊,你大喊大叫會打擾到其他傷病的休息。”
“額,問一下,這里是地府嗎?”陳興沉吟了片刻。
事情的發展和自己的預計,出現了一些偏差。
“這里是義州醫療隊,你受傷以后,流血過多昏迷在了朔州。”
“在朔州做了包扎之后,送到這了。問完了嗎?問完了躺好。”醫師依舊是滿臉的嚴肅的說道。
“男女授受不親!”陳興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自己這是外傷,這醫師一個女的,怎么可以給自己治療?
女醫師目光堅定的看著陳興,她還是要堅持給陳興治療,而陳興倔強的皺著眉,嚴肅的說道:“我是大宋的軍都!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醫師!救治病人是我的職責!你不能耽誤我的工作!”醫師依舊在堅持。
“我!拒!絕!我要見沈指揮!”陳興堅決的說道。
女醫師走了過來,輕輕拍了下陳興的肩膀,將陳興按在了床上。
她按的是傷口,陳興略有些吃痛的躺在了床上,倒不是很痛,就是這個女人出奇的強勢!
醫師繼續清冷的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群糙老爺們有什么害羞的!這么大的人,百戰老兵,居然會怕…看病?”
醫師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的不解。
絕大多數的宋人并沒有那么重的男女之防,大宋醫療隊有很多的女性。注1
陳興如此堅持的理由,并非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男女之防,事實上,他只是害羞罷了。
再說男女授受不親的本意,也并非什么男女之防。
只是說男女之間表達愛慕,不要那么直接,婉轉一點,含蓄一些。
無論是贈予物品或者是接受信物(授受)的一方都應保持一定的禮節,尊重對方,不讓對方難做,也不讓自己難堪。
這是禮。
醫師笑著把體溫計塞到了陳興的腋下,笑著說道:“淳于髡(音:kun)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
“髡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啥玩意兒?”陳興一面迷茫的看著這個女醫師,愣愣的問道。
醫師輕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幾個字,本來是孟子與淳于髡辯論禮的時候,提到的男女授受不親。”
“淳于髡見到孟子的時候問孟子,男人和女人之間不能親手遞、接東西,這是禮制的規定嗎?孟子回答說,當然是禮節啊。”
“淳于髡早就準備好了第二個問題,說道:那嫂子溺水,是不是應該用手去拉她?孟子說:嫂子溺水而不救援,簡直就是豺狼一樣。男女授受不親是禮,那嫂子溺水,去救她就是權!”
陳興帶著似懂非懂的神情問道:“什么是權?”
“權,也,從木從,衡器。”
“權,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就是事有輕重緩急,要學會權衡。”
“哦…”陳興仿若聽明白了一樣,點頭說道。
“聽懂了?”女醫師笑著問道。
陳興不住的點頭,說道:“聽懂了。”
“那你說說,什么是權?”女醫師看了看鐘擺笑著問道。
“誒…??”
陳興陡然瞪大了眼睛,這個女人怎么和那群掉書袋的部隊的書生一樣!
這么喜歡咬文嚼字?
掉書袋的書生,是官家派到各軍教軍卒們讀書寫字的西席先生!
用官家的話說,這群西席先生,最喜歡研究茴香豆的茴有幾種寫法!
簡直怪哉!
“不明白…”陳興老實的說道:“不過我為什么沒有死掉呢?我記得都吐血了,應該是傷及五臟六腑了才對。”
“你喊的太大聲,喊破喉嚨了而已。”女醫師笑著說道,抽出了體溫計說道。
“喊破喉嚨了?”陳興撓了撓頭,笑著說道:“那朔州守軍呢?”
“他們應該有軍務吧。這個我不清楚。”醫師看著體溫計說道:“傷勢穩定了,也沒有高熱了,好好休息。”
“你如果想知道朔州守軍的消息,最好找那個沈指揮,軍事調度你問我們,我們不知道。”女醫師出去的時候,帶上了門。
陳興沒有見到沈指揮,反而是等到了自己的親從。
“也就說那一支金人的萬人隊,是前往了保州?而朔州守軍接到了任務,要阻攔這個萬人隊的行程?拖延多久?”陳興皺著眉頭問道。
一名親從點頭說道:“是的陳都統,金人并不想讓出保州來,所以從遼陽和本溪兩個方向至少有五萬人的金人,正在向保州集結。”
“朔州一千人的守軍,要出城阻攔金人,大約要拖延他們十日之久。”
陳興思忖了片刻之后,說道:“拿我的甲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