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始終覺得完顏宗干的心是向著金人。
他受到的教育很難接受,這么聰明的一個人,居然是個帶路的。
他應該更加對金國忠誠才對。
就是那種,金人虐他千百遍,他待金人如初戀。
但是他的行徑,居然在用盡了全力的讓金國的作戰節節敗退,而現在完顏宗干的說法,讓趙桓心生懷疑。
完顏宗望可是金國的西帥,當打之年,也沒有負傷,戰績赫赫,除了對宋之戰之外,他的戰可以用彪悍來形容。
但是現在完顏宗干居然說,他要逃跑?
“官家可能不信,可是完顏宗望絕對過遼河回會寧府。”完顏宗干非常確信的說道。
“有何依據?空口白牙,口說無憑啊。”趙桓看著完顏宗干指的地方,那里的確非常適合渡河,但是完顏宗望為什么要逃。
完顏宗干笑著說道:“我猜的。金人除了要面對我大宋的威脅,還要面對北面的王彥和漠北草原諸多部落。”
“在西側,還有五萬兵強馬壯的塔塔爾人,在虎視眈眈,他憑什么不逃?他拿出什么籌碼,在遼陽和大宋決戰嗎?”
趙桓點頭,非常肯定的說道:“我大宋皇陵列位先帝暴尸荒野已有兩年!若朕今年無法完成收復遼東郡,那我大宋皇陵的列祖列宗就得繼續暴尸荒野。”
“朕來到來州,就是期待完顏宗望能夠拿出勇氣來!跟朕決一死戰。而且朕覺得大宋會贏!”
完顏宗干點頭說道:“官家對軍務精通嗎?”
趙桓搖頭,他對軍務不是很精通,但是不妨礙他能看得懂局勢,分析利弊,其他的軍陣之事,誰讓他有百勝之將岳飛在手呢?
有岳飛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完顏宗干笑著說道:“這就是了呀。某覺得我大宋會贏,王稟將軍,岳飛將軍,韓世忠將軍,沈從將軍也覺得大宋會贏,大宋的將卒也覺得大宋會贏。”
“完顏宗翰、宗望、宗磐不覺得金人會贏,金人的士卒也不覺得金人會贏,他們還會打嗎?”
趙桓一臉疑惑的說道:“未有勝算,不戰自退?!天下安有此等道理!昔日我捷勝軍三千士卒誓死守住了太原城,金人遼陽城乃是咽喉地帶,堪比我大宋太原城,一旦失手,再無險可守。”
“朕之軍卒可以隨時越過遼河攻打會寧、黃龍與扶余府的王彥前后夾擊。他完顏宗望就能有勝算嗎?”
完顏宗干看了王稟一眼,說道:“金人壓根就沒想贏…”
王稟也是同樣點頭,說道:“來州擴建城池,筑造防御碉堡、烽火臺之時,金人在錦州連騷擾都未曾騷擾,建成之后,金人也未曾派出任何的騎卒偵查,看這個意思,是不打算打回來州城了。”
趙桓疑惑的看著諸位將領,他在燕京,但是并不在來州前線,并不清楚金人到底是什么狀況。
“額,這么說,金人的士氣非常低迷?”趙桓訝異的問道。
王稟點頭說道:“然也。兩年了,陳家在金國安排了大量的漢兒商賈,高價收購羊毛。金國的勛貴們,將大量土地挪作了草場,金人的糧草一直不是很充足。”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金人沒有糧草,自然沒有士氣。”
趙桓這才想起,從津口到山海關這段路上,看到的那個男子和小女兒的尸體。
那是普通的金人,連金人都在不斷的逃難,可見金國現在的局勢,確是待不下去了。
但是打都沒打,完顏宗望就想要逃跑,趙桓依舊不是非常相信。
他要親眼到來州看看。
燕山東麓就在渤海灣上,雨水充足,但是并不是灘余之地,為了防備來州被金人襲擊,大宋早就建好了的從山海關到來州的馳道。
趙桓用了半天的時間趕到了來州,他自認為見過民間疾苦,也見過無數的苦難。
前往河東路親征的時候,他看到過路北的尸骸無人問津,連張草席都沒有,太原城那個目盲的老太婆問他的兒子在何處。
但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情景。
來州城墻下,是一眼望不到頭,鋪天蓋地的難民,他們擁擠在城下,打著非常劣質的窩棚,衣衫襤褸的難民鋪滿了整個山崗。
而趙桓看到了很多金錢鼠尾的金人混在其中。
“朕不是說了開關放漢兒、渤海人入關嗎?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聚集在這里?”趙桓疑惑的看著城外數不清的難民,愣愣的問道。
人聲鼎沸的城池外,是一個個衣衫襤褸,餓的皮包骨頭的百姓,他們眼神空洞的在城下游弋著,遇到吃食就會蜂擁而至,搶奪著不多的事物,甚至會打的頭破血流。
陣陣的惡臭不斷的傳來,趙桓皺著眉頭看著城外,這樣下去,要出瘟疫的!
“城下有三十萬左右的百姓,官家知道人頭攢動,過萬不可計數,末將也清查了許久才清查清楚。”王稟無奈的說道:“他們達不到入關的標準,多數都是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其實最主要的是渤海人和漢兒太難區分了。”
趙桓沉默的看著城下的人,當初趙桓考慮過了大宋的糧食的壓力,確定了兩百萬的數字。
他并不知道還有入關的標準這一個說法。
顯然是執行開關放人的宇文虛中定下的標準。
天恩甚隆,但也是有條件的。
趙桓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就是一陣的惡寒和恐懼。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大宋子民是不是也是如此模樣,躺在襄陽城下,等待著偏安一隅的南宋接收他們,卻被秦檜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給拒絕了呢?
趙桓不得而知,但是眼下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實在讓人心驚不已。
這畫面趙桓似曾相識,類似于喪尸出籠里喪尸圍城差不多。
這群失去了希望的人,和喪尸其實沒什么兩樣啊!
“再篩選一遍,把其中的漢兒都放入關,剩下的人步人甲戰陣逼迫,使其退出來州周圍。”趙桓看著城下的模樣,搖頭說道:“拒不服從殺無赦。”
再不趕走他們,來州城很容易就出了瘟疫,大范圍感染起來,趙桓還打什么金人?
漢兒歸他管,渤海人和頑固的金人都是敵人,他才懶得管。
“可是有些渤海人已經完全漢化了,他們和普通的漢兒沒什么區別,官家這怎么挑啊。”王稟非常為難的說道。
趙桓想了很久才說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按著這個標準來就是。”
這句話是唐韓愈所說的話,大概可以總結為華夷之辨的核心。
用夷禮則為夷,認同中原王朝價值觀并且服從教化之人,則為華。
華夷之辨的核心并非以血脈、地緣去區分,而是以文化去區分,沒有任何區別的渤海人,自然可以當成漢兒去看待。
但是這么一句話,被螨清雍正盜版,并且改了幾個字,使其意義大變。
中國而夷狄也則夷狄之。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
將華夷之辨,狹義的從地域和血脈上區分,這是不符合華夷之辨的核心理念的。
“當初唐太宗問魏征,何為華夷,魏征說,夷狄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
“所以要對至死不肯歸化,不肯接受教化的人,加以警惕。”趙桓看著城下之人,忽然笑著問道:“王將軍,若是朕不到這來州,這城外三十萬的流民,你會怎么處理?”
王稟稍微愣了一下,略顯無奈的說道:“大兵驅趕之,但是官家素來仁善,既然官家要來,自然還是由官家做主為好。”
趙桓才了然的點了點頭,看了林幼玉一眼。
這成家的男人,有人管著就是不一樣。
按著王稟的性子,這群聚集在城下的流民,怕是在接觸的第一時間就趕走了,哪里還等的到這個時候?
王稟是現在大宋唯一的節度使,等于說站在風口浪尖上。
稍微有點風波,就有沉船的可能,那群文青病的朝臣們知道他擅自做主之后,指不定什么難聽的話就出來,噎的王稟說不出話來。
明哲保身。
趙桓并沒有怪罪王稟的小心思,他這個人擅長莽,跟文臣斗機靈的事,還是交給皇帝和李綱去做更合適。
趙桓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好的軍卒,推著捷勝戰車,結成了戰陣指著城外的流民。
但凡是有暴亂,恐怖的箭矢會帶著呼嘯的聲音,告訴他們什么叫做戰爭。
無數的軍卒在其中穿插,殺掉金人,將渤海人和漢兒篩選出來,交給工賑監去處理。
殘忍嗎?趙桓并不覺得,當初金人做的比自己要過分的多,河東路那些住在懸崖峭壁上的百姓,把孩子摔死的大宋百姓,日子當初更加難熬。
“官家,韓昉的書信。”趙英拿出一封火漆訂好的書信說道。
趙桓打開了書信,看了一眼發呆的完顏宗干和王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走回中軍大帳議事,完顏宗干言中了,完顏宗望他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