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子堆疊在趙桓的眼前,軍民效死奉忠,大臣雖然多數都是綏靖之輩,倒也是暫時可用,
他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他掃視了一圈,凡是沒有遞上札子的低下了頭。這種朝堂的變化,是一些稍顯遲鈍的人所始料未及的。
人世間是難處的地方,說一個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話,但說他“深于世故”,也不是什么好話。
他忽然想到了這句全集里的話,那些遲鈍的人不是壞人,那些精于世故的人,也不見得都是好人。
只是不寫札子這件事,代表著什么,趙桓清楚,這些沒有遞上扎子的大臣也清楚。
這個蔡攸也真是,寫札子也不通知一聲。
“李綱、種師道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趙桓說了一聲,趙英往前走了一步,用尖銳的聲音喊道:“退朝!”
朝臣如同泉水一般退去,李綱和種師道留了下來,種師道的轉椅是李綱推著,他已經不能站起來了,自己的子侄沒有可以得登文德殿之人,現在上朝都是李綱推著。
“少保,少卿。你們倆留在皇宮吃飯,然后下午陪朕去廣備攻城作看一看。”趙桓留下了兩人吃飯,是真的留下兩人吃飯。
宋朝皇帝都比較節儉,飯菜也很平常,御膳局的御廚手藝自然沒的說,幾個人吃的還算有些滋味,趙桓單獨拿出了蔡攸的扎子,認真的看著。
這貨兒肚子里墨水不少,可惜想讓他往外倒,真的是太難了。
整篇札子只談國事,無派無黨,單純從一個知樞密院事的角度,分析了這天下為何如此局面,可惜了,是個奸臣。暫且用著吧。
沈從帶著宇文虛中和完顏寧吉回到了鴻臚寺的休息之地,只是完顏寧吉寸步不離,沈從和宇文虛中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沈從只能用蠟丸封的密信,塞到了宇文虛中的手里,才告辭而去。
之所以沈從有機會將蠟丸密封的密信遞出去,完全是因為完顏寧吉今天在朝堂上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在此之前,完顏寧吉一直以為自己是正義之師,以為自己是在平蠻攘夷,自己是在王化宋國,用先進去替代落后,他一直理直氣壯,知道今天才開始懷疑人生。
完顏寧吉是完顏阿骨打最后一個孩子,在幼年時候,就表現出了他的聰慧,后來被完顏阿骨打送到了大宋讀書,當時的宋哲宗給了完顏寧吉一個太學生的資格,入了太學讀書。
而后參加了大宋的科舉,成為了進士第,時完顏阿骨打去世,完顏寧吉才回到了金國。
還是太年輕了啊!
宇文虛中搖了搖頭,這就是涉世未深的表現。
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金國南下,是為了中原沃土,如果求之不得,退而求其次,也可打劫些銀錢改善金國財政。
最主要的是現在的完顏晟和宋太宗趙光義一樣,都是兄終弟及,重重迷霧,當年的真相已經無法窺視,只是現在的完顏晟必須用自己的文治武功來穩定朝局,這就是這次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兩人率大軍攻宋,主要原因之一。
轉移矛盾而已。
當然已經在金國呆了這么久的宇文虛中,知道金國面臨的問題極為嚴重。
金國的主體民族女真族的人數實在是太少了,契丹人、高麗人,蒙古人、漢人反而占了多數,拋棄故國,投奔金國的目的,就是利益。
女真如果沒有一個接一個的勝利籠絡這些人,瞬間就能被這些投奔而來的人撕成碎片。
而兄終的完顏阿骨打,光兒子就有十五個之多,而從大同出發的完顏宗翰的官位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居西元帥府,同賜鐵卷的完顏希尹和完顏婁室,完顏阿魯補直接“以敵在近,獨不赴”為由拒絕了完顏宗翰的征召…
而金國的官制正在從蠻荒部落勃極烈制度,轉為遼國的南北面官制,而這種制度也不是很完善,契丹人用的也不是很順手,最近完顏晟正在尋求全面漢化的時機。
宇文虛中時常在想自己能不能在這方面做些文章,挑撥離間這種事,簡直不要太好用啊!
朝堂狗斗最消耗國力了,大宋的例子照著呢,如果不是元豐黨人、元祐黨人你方唱罷,我登臺,大宋也不至于到現在這種模樣。
可以說,金國的朝廷格局完全如同一個炸藥桶一樣,稍微有點火星,一點就炸。
哪個皇帝愿意輕起刀兵?安穩的日子不過,興兵數萬,后勤補給一大堆事,還有將在在軍令不受的隱憂,誰閑的沒事干?
而且金國的軍隊都是重裝騎兵,這種騎兵戰場好用,但是在國內的時候,消耗實在是太大了!都是用土地來進行封賞,類似唐朝的府兵制度,兵兇不假,但是隱患很大。
說到底,金國興兵,還是在轉移國內的矛盾而已。
遼宋兩國承平百年,就是因為沒有諸如此類的問題,遼國從宋國進了大量的貨物,在西域做二道販子賺的盆滿缽滿,國內也是一片和諧,興兵南下的后果,打贏了一切好說,萬一打輸了,這個責任誰來付?
而且現在降金五大將的蒙古人和契丹人已然叛變金國,完顏晟也為此抓耳撓腮。
宇文虛中無不感慨,只要這次宋國頂住了攻擊,只要能打個平手,即使議和,金國知道宋國難啃,就會將目光轉向平叛之上,而不是再啃硬骨頭。
可惜這一切現在他知道,宋國無人知道。
自從完顏阿骨打死后,他想要傳遞情報越來越難,有時候,他在想,是不是完顏阿骨打知道自己是表面臣子,只不過因為自己的才能,而不想殺掉自己而已。
畢竟當時宋金兩國剛剛締結海上之盟,聯手滅遼。畢竟完顏阿骨打是真的雄主,不在乎自己這些小的手腳。
不過這個完顏晟,就沒那么大氣了。
“成王殿下,莫要焦慮,這宋王就是嘴上逞強而已。就那那句,中華興兵動武也在所難免,可那也是蠻夷跳梁,先擾疆土,乃是戲言,做不得真,比如漢室滅匈奴,唐人北擊突厥,滅突厥于金牙山,這金牙山何等遙遠,數萬里了,都快到絲綢之路的終點了。這也是匈奴先侵漢?還是突厥先惹中原王朝了?所以,這宋王也是強詞奪理。”宇文虛中勸慰著。
而完顏寧吉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是安慰人嗎?他心情更加不好,不過他也無可奈何,這宋王所言的每一句,他都無法反駁,比如敞開國門這一點,西夏的鐵鷂子,遼國的鐵甲軍,金國鐵浮屠,哪個不是學的中原王朝的冷鍛造甲術?
“今日本王甚是郁悶,軍中管理甚為嚴苛,無功不不可飲酒,今日本王要在這鴻臚寺飲酒作樂!國師你看可行?”完顏寧吉問道。
宇文虛中點了點頭,說道:“想來不難。”
大宋面子工程還是做得不錯,至少在完顏寧吉要酒的時候,敞開了供應,完顏寧吉喝上了羊羔酒。
這種酒在大宋極為常見,雖然是尋常百姓家的酒,但是完顏寧吉依舊大呼過癮,是因為金國無人釀酒,糧食都不夠吃,哪里來的酒?
酒實在是太少了些。
也就大宋能這么奢侈了。
“國師,此次使宋,看來只能無果而終了,沒想到這新帝這么強硬,不過國師這次在宋廷咆哮,怕是再也回不了宋國了啊。你看當時宋國大臣那個眼神,嘖嘖,你回來也是被生吞活剝。”完顏寧吉端起碗來示意宇文虛中。
宇文虛中背上的傷口,根本不允許他飲酒作樂,對此完顏寧吉并沒有太過怪罪。
“關鍵是頂撞了宋王。只要他在位,我估計永遠也回不來了。”宇文虛中這次的表現,暫時贏得了金人的信任。
做一個諜子,哪里有那么容易,稍不留神就是死。
“國師對現在時局怎么看,宗望部完全無望攻下汴京,而新帝這個強硬的態度,怕是和談無望。這樣怎么回國交差?”完顏寧吉再飲一碗,滿是惆悵。
宇文虛中也是點頭,站在金國的立場上,這仗三個月內必須撤退或者勝利,如果沒有撤退必然被勤王之兵圍困,金兵就是再精銳,也打不了近百萬的勤王軍,哪怕他們是烏合之眾。
“關鍵還是看太原之戰,宗翰部若能攻克太原,引兵南下,據潼關險地,阻擋大宋西軍精銳,與宗望部合兵一處,方有可乘之機。”宇文虛中完全切中了要害。
他相信完顏宗望和宗翰對戰陣的敏銳,他不說,兩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也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