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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嚴打

熊貓書庫    從1983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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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見了告示,晚上在家的時候,許非又聽到了電臺的新聞廣播。

  監察隊更是挨家挨戶通知,那些久經考驗的黨員干部、人民群眾、工人骨干通通抽調,協助治安。

  跟著第二天,仿佛一夜之間鞍城處處就貼滿了相關通告,政府、銀行、郵電局、曲藝團,連自家胡同里都是大字報。

  通俗易懂的介紹了一下嚴打行動,主要是鼓勵群眾參與,舉報揭發,積極提供線索。

  接著便是警力加強,對一些群眾身邊的違法行為速戰速決。所以老百姓感受特明顯,似乎短短幾天內,那些有名有號的流氓混混成批被抓,街道為之一清。

  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中央對嚴打的決心和執行力度,人人議論,并以一種燎原之勢迅速擴大,約莫在半個月之后,終于達到了首個高潮。

  “小非快點!”

  “趕緊的,一會沒地方了!”

  “來了來了!”

  許非匆匆扒了最后一口飯,鎖好門,跟老爸老媽擠在一輛自行車上,趕到了鞍城最大的一條主干道。

  這里早已人山人海,根本擠不進去,只好在外圍找了堵矮墻。許非則爬到了一棵大樹上,看的還算真切。

  只見馬路兩側黑壓壓一片人頭,站滿了緊張期待的男男女女,連小孩子都不避諱,被家長抱在懷里,仰著臉蛋滿是好奇。

  沒過多久,就聽里面爆出一聲:“來了!”

  本該是情緒最高漲的時刻,人群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成千上萬雙眼睛盯著路口。先是轟轟幾聲,兩輛挎斗摩托車出現在視線之內,身穿白色制服的警察腰板筆直,神色嚴肅。

  后面則是三輛卡車,每輛站著一個人,戴著手銬,脖子上掛著牌子,上寫姓名和罪名,還畫了個大大的叉。

  再后面也是兩輛摩托車,循環播放著宣傳口號:“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切實保障人民的人身安全和社會生活安定…”

  這一套程序,有著固定的表現形式。

  先是公判大會,搭建高臺,將犯人押送當場,臺下聚滿了群眾。然后還有主持人,一一宣讀罪行和審判結果。被判死刑的,便要經過游街示眾,最后槍決。

  “轟!”

  “轟隆隆!”

  卡車緩慢且笨拙的駛過主干道,擠在最前面的人,能清楚看到犯人的面如死灰,癱軟發抖,要靠著警察攙扶才能勉強站立…

  一股細碎的低語聲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從低語到談論,從談論到吵雜,最后猛地沖破阻礙,如洪流般奔涌而至。

  事不關己,懵懂恐懼,哭泣喊冤…分分散散,最終又匯聚一處,洋洋灑灑的籠罩著整條長街。

  許非只盯著第三輛車上的犯人,對方竟有點眼熟,仔細辨認,才發現是那個要搶自行車的哥們。

  不知那名同伙哪里去了,只見他耷拉著腦袋,瞧不清面色,半個身子都靠著警察,右手緊緊攥著欄桿。

  胸前的牌子上寫著:成巖,搶劫犯!

  “…”

  許非不曉得什么心情,總之不是興奮。而下面的許孝文和張桂琴,正在熱切談論:

  “幸虧王木匠提前進去了,不然擱到這時候,準保槍斃。”

  “是啊,他也是命大。”

  “大個屁!”

  旁邊墻上的一個男子扭過頭,插嘴道:“你說清水胡同的王木匠吧,早特么改無期了!”

  “我聽說就判幾年啊。”

  “開始是判幾年,這不嚴打么,人家政府一審查,覺得太輕,給加了十年。王木匠不服要上訴,這下好,直接就無期了。”

  這哥們貌似有點門道,講的吐沫橫飛,“要我說啊,還改什么無期,直接槍斃多好!你就瞅瞅現在這世道,什么貓三狗四都出來晃悠,再來一回運動才好呢,把這幫人肅清肅清。”

  “…”

  許父許母也不搭話了,互相瞅了瞅,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尤其許孝文,他親身在農村改造過的。

  可是,他不是壞人啊!

  約莫十幾分鐘的功夫,游街車隊才從頭到尾的開了過去,人群也隨之散開。

  三口人回到家里,莫名的都挺沉默,一直持續到了晚飯時分。

  飯桌上,許孝文吃著吃著,忽然來了一句:“小非,你以后少跟小旭接觸,你倆這段走的太近。”

  “就是,人家有正經對象,萬一被人舉報了,你倆有嘴都說不清。”張桂琴道。

  “嗯,我以后注意點。”

  許非沒有反駁,因為事實如此。

  話說在1978年,中國結束了持續二十多年的上山下鄉運動。隨著大批知青返城,以及年輕待業人口的迅猛增長,城市中積累了一個大量、單身、又極其壓抑的躁動群體。

  僅京城一地,待業人口就有40萬,平均每2.7戶就有一人在街頭胡混,而這個群體又滋生出大量的犯罪分子。

  特別是83年,大案數量飛速上升,隨便拎出一個就是駭人聽聞,比如東北著名的二王案。

  今年二月份,一對王姓兄弟潛入奉天某醫院盜竊,被發現后,殺死四人殺傷三人逃離奉天。此后一路潛逃,期間又打死打傷多人,直到九月份才在某縣被當場擊斃。

  還有更著名的遲志強案。

  他是長影廠演員,正當紅,結果今年在南方拍戲時,參加了一個高干子女組織的舞會,并與一個妹子自愿鼓掌。

  事后,有人舉報舞會為聚眾鼓掌活動,警方調查后,因為沒有受害人,遂不予處分。

  結果有個記者來采訪,胡編亂造了“強x”“淫x”等罪名,發表文章銀幕上的明星,生活上的罪犯引起公憤,群眾要求嚴懲,這哥們才判了四年。

  隨后,他在看守所又碰見兩個難友,一個偷看女廁所,判了死刑,緩期兩年。另一個強行摟抱了一個女青年,也判了4年…

  聽起來十分滑稽,卻是這個年代的真實環境。

  嚴打是特殊時期中的特殊階段,不可用常理判斷。尤其流氓罪,這就是個筐,啥都能往里裝。什么猥褻啊,侮辱啊,聚眾斗毆啊,尋釁滋事啊,作風不當啊,都算流氓罪。

  在這種意識形態影響下,很多留長發的男青年被強行剪頭,連闊腿褲都被剪掉了褲腿…

  許非對嚴打只有一個文字上的概念,但親身經歷了,才曉得它是多么的烈火烹油。

  客觀的看,嚴打維護了社會穩定,卻也造成了不少冤假錯案。

  就像他和陳小旭,確是清清白白,但架不住有那么多蛋疼的熱心群眾。這會再騎著一輛自行車去賣包,還真可能被抓嘍!

  (想發紅包的,最好先在群里通知一聲,免得都被外掛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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