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叮鈴鈴!”
下午,勝利小學準時響起了放學鈴,一群穿短袖衫和小裙子的屁孩子瘋一樣跑出來,立時喧如鼎沸。
其中又有一個系紅領巾的小胖子,先撲到爺爺懷里,然后拽著老頭就四處踅摸。
“你找啥呢?”爺爺納悶。
“哎呀,我找,我找…”
小胖子瞅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撒開手就奔向一個小規模聚集的人堆里。都是學生和家長,圍著一男一女,地上鋪著兩塊廢布,齊整整擺著十二個書包。
“我要那個腦斧!腦斧!”
“給我小兔子,媽媽,快買小兔子!”
“我也要兔子,快點快點!”
“嗚嗚…嗚嗚…”
“哎喲別哭別哭,下次再給你買。”
吵吵嚷嚷中,小胖子終于擠到里面,急慌慌的招手:“爺爺,快來啊,快來啊!”
老頭近前一瞧,才明白怎么回事。他隨手拿起一個,那種老式的翻蓋書包,只不過色彩比較鮮亮。
搭蓋不是方方正正,而是做成了一個小猴腦袋的形狀,耳朵尖尖,還有眼睛和大大的嘴巴,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活靈活現。
再看小攤上,應是十二生肖齊全,但已經少了一大半。還有幾個撞生肖的孩子,臉紅脖子粗的互相爭搶。
“爺爺,我想要這個!”
小胖子早拽過一個龍頭書包。
“多少錢?”
“七塊!”
“啥?你咋不去搶啊?”老頭一瞪眼。
“瞧您說的,您買一米布還六塊錢呢,還得搭張布票。一米布能做件衣服么,不能吧!那七塊錢買個書包虧么?您看這布料結實耐用,背幾年都沒問題,再看這款式,滿大街您能找出第二個么?”許老板道。
“大爺,這是生肖書包,鞍城就這一份。您孫子屬龍的吧,一看就聰明,將來肯定鯉躍龍門,飛黃騰達,有大出息!”陳老板道。
“爺爺,我上回就沒搶著,給我買一個吧。”小胖子也可憐巴巴的瞅著老頭。
老頭頓時心軟,而且那姑娘說話中聽,我大孫子必須有出息啊!
當即,他摸出個手絹,心疼無比的數出七塊錢。反正不管怎么著,小胖子得償所愿,忙不迭的背上書包,再瞧瞧眾人,自覺也能姓趙了。
83年的全國職工平均工資是六十多塊,是挺窮,但也沒有辣么窮。從放學開始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十二個書包全部賣掉。
許非一邊數著錢,一邊感慨:“女人和孩子的錢最好賺,果真至理名言。”
“誰說的?”
“魯迅。”
“他說過這話?”陳小旭很神奇。
“哎,那都不重要…”
許非收好錢,腳一踢支撐架,“不過你現在可以啊,剛開始都不敢張嘴,現也能幫我吆喝了。”
“我又不是吃干飯的,就不許我學習向上么?”
逐漸激活經商天賦的陳小旭翻了個白眼,抖了抖廢布卷成一捆,那邊剛啟動,她就熟練的往后座一跳,干凈利落的攜款潛逃。
倆人絕不戀戰,賣完就走,賣不完也得走——這是前幾天差點被混混堵住的經驗。
話說許非進行這項投機倒把的行為,已經一個多月了,如今是八月,夏季的酷暑已漸漸收斂。
其實碎布DIY產品有很多,手套、帽子、背心、內褲都可以。
不過手套帽子沒市場,背心利潤低,內褲不敢當街賣,那叫傷風敗俗。所以許非最初就確定了路線,只做包。
他在鞍鋼醫院賺到第一筆錢后,沒有趁熱打鐵,而是跑到了糧站附近,那邊也是有錢人。
第三天則跑到了商場門口,第四天又回去了鞍鋼…就這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大大降低了風險程度。
他每天都在記錄消費者類型,比較分析,細化市場。最后發現年輕的女同志多喜歡挎包,上點年紀的喜歡手拎包,或許手拎包容積大,看起來更實在。
所以賣了一段時間后,許非決定減少手拎包產量,主打挎包。每天六個,賣完就回,賣不完的就告訴方姨等等,清掉庫存后再開工。
這讓倆人沒有任何壓力,連帶著生意也越來越好,后來陳小旭提出建議,于是又發展了書包業務。
他做了小小改動,在包里隔出幾個區域,有專門放書本的,放文具盒的,放雜物的,放水杯的…看起來更精致一些。
然后便是獨家配方的十二生肖。
許非自己也沒想到,僅僅將翻蓋改變形狀,再加些碎布點綴,就能受到如此大的歡迎。
沒辦法,在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年代,往衣服、物品上印個畫,印個字都能掀起一股熱潮,何況是十二生肖這么有血脈基因的東西。
誰小時候沒買過旅游區的辣雞生肖紀念品咧???
卻說倆人避開小道,寧愿繞遠也順著大路往家走。陳小旭一手把著車座,對前些天的事情還心有余悸。
“你說那幾個人為啥要攔我們?”
“看我們掙錢眼熱唄。”
“可我們無仇無怨的,至于這樣么?我看有個人還拿刀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無財可取,損人不利己的家伙也多了去了。”
許非也后怕,道:“當時幸虧我機靈,拽著你就跑,不然肯定被堵住了。我看啊,咱們的生意也做不成了,這一個多月東跑西顛,再搞下去遲早栽了。”
“你的意思是,不賣了?”
“先緩緩吧…”
許非頓了頓,回頭笑問:“怎么,舍得么?”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賺的本來就夠多了。”她皺了皺鼻子,一臉被瞧不起的樣子。
說著說著,倆人便拐了個彎,跑到那個廢棄小倉庫。
許非先從窗戶跳進去,再把陳小旭接進來,瞧著姑娘身手敏捷的扒窗臺,不禁十分糾結:我把林妹妹帶成這德行,到底是好是壞?
老實講,他并沒有什么愛慕之情,只覺得對方身世堪憐。
一輩子都籠罩在林黛玉的影子里,不僅演成了黛玉,更活成了黛玉,連自己的命運都跟人物相似,最后還特么被神棍坑死。
既然今世有緣相識,那就盡可能的想改變一些東西…
倆人翻進來后,他便撬開塊磚頭,拽出一個紙包,往地上一鋪。全是一塊五毛,五塊兩塊的紙幣,還有好些鋼镚,看著就特充實。
他數了三遍,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銅臭味的愉悅感。陳小旭統計過,挎包、拎包、書包一共賣了245個,收入1540塊!
什么概念?
相等于自己45個月的工資!1毛2的大米能買一萬多斤!協和醫院的白內障連手術帶住院,可以做十幾個!
誒,后面這個對比有點神奇。
“來分贓了!”
許非直接數出540塞過去,“這是你的。”
“不行,太多了!”
“讓你拿著就拿著,你也幫了不少忙。”
“不行就是不行,我拿了連覺都睡不著!”
他瞪眼,她也瞪眼,最后掰扯半天,陳小旭才勉強收下兩成,也就是308,抹掉零頭剛好300。
倆人干了一個多月,期間又去了趟奉天紡織廠,采購了一批碎布。現在還剩下一麻袋,暫放在方姨家里。
她這段也賺了一些,主要手藝練起來了,以后再做類似的東西完全可以當熟手。
“跟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還有機會。”許非正兒八經的要握手。
“裝什么社會人呢,你賺到一萬塊再裝也不遲。”陳小旭哂道。
“一萬塊,其實也不是難事…”
許非笑笑,道:“咱們一會去銀行存起來,先歇一段,然后看情況。”
這年頭揣著一千多塊錢巨款在大街上,甭管有事沒事,自己都不踏實。他琢磨了一會,把錢裹進廢布,又疊了幾層,然后擰在腰上打了個死扣。
除非直接腰斬,不然腦袋掉了錢都不帶丟的!
倆人告別了小倉庫,緊趕慢趕在下班之前到了銀行門口。后世的五大行,工行還沒成立,交行尚未組建,建行還沒開通儲蓄業務,只有人民銀行和農行是可以存款的。
許非系著腰包,剛想進營業廳,腳步一轉,拐到門口貼的一張告示跟前。
“怎么了?”陳小旭跟過來。
“呵,這下好了!”
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禁輕輕搖頭,叮囑道:“以后包是不能賣了,指不定哪天就被殃及池魚。你這段也該上班上班,該看書看書,別沒事出去瞎轉悠。”
“到底怎么了?”姑娘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