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住誰家也不易。
家里有什么東西放哪了,什么東西能用,什么東西不能用,你不清楚。
就是主人也是,家里忽然來了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方便的。
比如任建國。
任建國到了江家,進門就和江源達打聽:“你和老爺子睡還是你自己?”
“我自己,老爺子一個屋,那呼嚕聲,震天響,男男和她姥一個屋。咋的了?”
“不咋的,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也比如此時的江男。
和任子滔比,江男就屬于挺憨厚型的了,誰來她家住,她都舉雙手歡迎,沒那些臭講究,但是也被大早上的剁餡子聲給吵醒了。
這才幾點啊。
吵醒后,發了發呆,江男想了一會兒:她是誰,她在哪,她男朋友呢,啊對,爸爸來了,她還哪有男朋友了。昨晚給他們倆嚇的像老鼠見到貓似的。
掀起被子下地,拉開了衣柜門,擰開了保險柜。
心里惦記著:待會兒得陪姥姥他們去醫院,要是順利的話,從醫院回來還不一定拐哪去呢,萬一逛逛商場啥的呢,身上得多帶些錢。
畢竟現在是現金當道,哪像后來掃個二維碼,滿大街上都能找到刷卡的,小賣店也能刷微信,現在不行啊,沒法比。
她想了想,拽出一沓百元大鈔,也沒數是多少,大概一萬左右吧,隨手扔在床上就去了衛生間。
只蹲了會兒廁所的功夫啊,江男反身再回到臥室的時候,就看到她姥,戴個老花鏡盤腿坐在床上,咱都不知道姥是從哪翻出個短褲,正往短褲上縫兜呢。
見到她還緊張兮兮地擺手:“快關門進來,你這心太大了,錢就這么撒床上,以后可不許這樣。”
江男很想說:
不是,姥,您這是防誰呢?家里統共就倆外人。
剛進門的任子滔,那小子才規矩呢,都沒敢和她對視,拿她當空氣直接和她姥爺打招呼,和她一聲沒吭,以及正和她爸在陽臺抽煙的任大爺,他倆能偷你錢哪。
“姥姥,您在干嘛呢。”
“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帶這些錢出去?”
“啊。”
“給你縫個兜。”
江男拿過縫的快差不多的短褲:“您哪來的啊?”
苗翠花笑著說:“是你舅媽給我上咱那的透籠商場,一氣批發了二十個褲茶呢,批發的便宜,這回我帶來好幾個。你摸摸,這都是純棉的,我告訴你,別嫌棄,全是新的穿上不刺撓。我剛才翻你那柜子,男男吶,你那都是啥啊?一條條、一道道,也就尿布那么大,那穿上能得勁兒嘛,兜都兜不住。”
“不是,姥,您先別打岔,你讓我一會兒里面穿這個?”
苗翠花搶過短褲開始鎖邊了:“啊。”
“您又哪來的線和針?”
“我擱家帶來的。”
你說這老太太,帶針線出門干嘛啊。
“您快別縫了,我能不能不穿?”
苗翠花一聽,立刻露出一臉憂心,苦口婆心道:“媽呀,可不行,你快聽姥的話,待會兒就穿它。穿里面怕啥好看不好看的。沒聽人說嘛,錢要貼身裝,包往里面放,在外取現金,出門加小心。”
“可咱們是去醫院。”
“那更不中了,沒聽那么句話嘛,賊眼左右亂看,手拿報紙雨傘,總在醫院瞎轉。”
江男欲哭無淚:“姥姥你這都是從哪聽說的,還一套一套的。那我就問您,您給我錢縫褲茶里了,我要是用錢,我挺大個丫頭,手伸進褲襠里往外掏好看嗎?”
苗翠花眼睛閃爍了兩下:“你花啥錢,要買啥,姥給你掏,我這褲茶里有。”又特意看了眼江男的臉色,退而求其次道:“那我給你縫襪子里啊?”
江男很無奈,瞟了眼她姥為勸她嘴邊泛起的吐沫星子:“行,您別縫了,我拿錢當鞋墊踩腳底下,我就不信了,誰還敢撓我腳心啊,這回您總放心了吧。”
苗翠花滿意了。
家里來人了,全是這種思想觀念、生活上的不便嗎?
不,還有熟悉的味道,家的味道。
熱乎乎的大包子擺上桌,軟乎乎的包子皮露油,就像是里面的油已經浸到了外皮上,皮薄餡大。
江男拿起一個就一口咬了下去,苗翠花坐她旁邊,笑瞇瞇地半張著嘴看她吃,看了幾眼才想起還有任子滔,又趕緊張羅道:“來,吃,吃飽飽的娃,嘗嘗姥姥做的好不好。”
說完又開始盯著右手邊的任子滔咬包子。
任子滔不清楚江男是否注意到姥姥總是半張嘴看他們吃飯,他有注意到。
也是因為注意到了,心里忽然一熱。
這樣的姥姥,讓他想起了他奶就是這樣。
因為小時候,他奶總喂他吃飯。
每次喂飯,奶奶就會張嘴逗他:“啊,”他看到奶奶嘴張的大大的,自己才會把嘴也張的大大的,讓她喂飯。
一勺一勺又一勺,讓很多奶奶、姥姥、媽媽,在歲月中養成了習慣。不管喂飯那事過去了多少年,只要在看到孩子吃得香,她們就會不由自主的半張著嘴。
任子滔連吃了五個還沒停手,又抓了一個大包子,一口咬下去半個,對苗翠花說:“姥姥,真香啊,真香。”
江源達瞅了眼任子滔,心想:
嗯,還行,從進屋眼睛就沒亂瞟。
要是敢眉來眼去,浮心挺大、花了胡哨的,以為他們同意處對象就不再注意規矩了,你看著的,他來之前就想好了,敢那樣,他就直接摔筷子,完了把這房子賣了。
唉,那孩子還真沒有。
嘴也挺甜,瞅給他丈母娘忽悠的臉上笑就沒斷過。
男男她姥爺也和他說:是個踏實的,踏實的都不太像現在的孩子。現在那年輕人,獨生子女,嬌生慣養,別說主動幫干活了,支使到頭上,恨不得大懶等小懶。
說是子滔沒有,進屋先跟大伙打招呼,打完招呼就去廚房要幫忙,估計是尋摸一圈發現沒啥可干的,又鉆進衛生間,把紙簍、包括衛生間的垃圾袋啥的,都給拎下樓扔了。
讓江源達沒想到的是,任子滔不僅能接地氣的倒紙簍,才念大二啊,在外頭方方面面也整的特明白。
雖然早就知道開公司了開公司了,去國外掙了那么老些錢,變得比同齡人成熟穩重了,但是說實話一直還改不了那觀念,心里還總拿任子滔當孩子看待。
這回,不一樣了,不能再小看了。
商務車停在了單元門口,張亦馳帶小跑過來和大家打招呼。
特意沒一口一句任總的叫任子滔,張亦馳對江源達客氣地說:
“江叔叔,醫院那面已經等著了,外公外婆到了那,咱們就檢查。
本來想去新開的私人醫院來著,那里有最新的設備,醫生也是全國各地的大拿。
但是外婆的醫療檔案在那,所以這次檢查還安排在那,您看行嗎?
要是不放心,咱明天再去趟私人醫院。”
江源達還沒說行與不行,嚇得苗翠花緊著擺手:“那地方就行,檢查一遍就得。”又不是洗澡,多洗一回沒啥大不了。當醫院是啥好地方啊。
醫院大廳。
闊別一年多時間。
江源達想起上次領著丈母娘來看病,恨不得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打電話問朋友有沒有熟悉的大夫。
后來為了讓人家能給咱好好做手術,他給手術室的醫生護士塞紅包,給麻醉師塞紅包。
當時特想給主治醫生、據說是這個醫院的主任塞紅包,鉆進人家辦公室鞠躬哈腰,結果讓人給攆出去了,還嚴厲批評他,走廊里都是人,拿他當典型損夠嗆,也不敢發火啊,挨訓陪笑臉。
再看看這回,和任子滔正熱情握手的,那不就是那位主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