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習結束后剛回到營區的那天,部隊開始進入休整。
偵察骨干集訓也宣告結束。
大部分的集訓成員都留在了偵察營,少部分回到了團里。
許二和牛世林倆人因為手續還沒辦好,所以暫時也要跟著團里的集訓隊員撤離。
一個月的集訓。
所有的隊員和莊嚴之間都產生了極深的感情。
莊嚴交給所有隊員的不僅僅是軍事上的技能,更是打開了4師所有偵察骨干一種新的作戰理念。
莊嚴相信這些火種回到團里,會將自己那一套訓練模式發揚光大,繼續培養更多的人材。
師長姜錦霖對于這次集訓的效果十分滿意,那天離開偵察營的時候,和唐文凱、莊嚴倆人一起在帳篷里坐了足足一個小時,聽取了莊嚴對未來4師偵察部隊發展的一些建議。
有了這次對抗演習,再也沒人敢對偵察營特立獨行的訓練模式和裝備上的更新換代有意見。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是那么的令人滿意,一切都是那么的順利。
不過,正當莊嚴收拾行李準備離開4師,回國關拿畢業證等分配的時候,唐文凱風風火火闖進了排房。
“莊嚴,跟我走一趟。”
他的臉色陰沉,烏云密布。
莊嚴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營長?”
“一邊走一邊說。”唐文凱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莊嚴只好跟著一起出了營房。
車子在籃球場邊等著,倆人上了車,唐文凱對司機說:“腫瘤醫院,快!”
話越短,事越大。
聽到唐文凱提及“腫瘤醫院”莊嚴一下子明白了。
肯定是有關劉洪貴的事情。
這一個月,莊嚴因為集訓的事情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除了電話問候一下之外,根本沒機會親自去臨海市腫瘤醫院看望一下劉洪貴,原本想著而明天走之前去市里先走一趟醫院,見見李洪貴,然后再坐火車離開。
沒想到今天唐文凱居然主動上門找自己,讓自己一起去看看劉洪貴。
“是不是我老班長…”
莊嚴想問,又不敢問。
“是。”唐文凱的脾氣又上來了,一拳砸在車門上。
“馬勒戈壁!”
唐文凱雖然脾氣暴,可是一向很少罵粗話。
他既然罵了,事情就嚴重了。
莊嚴不再吭聲。
現在不是追問的好時機。
過了一會兒,唐文凱似乎壓住了心頭上的怒火,這才長途了口氣,眼角紅了,說:“他們要鋸掉洪貴的腿…”
“啊!?”
莊嚴下了一跳,人馬上坐直了。
“醫生說,要保命就得高位截肢,之后在做化療,這是最佳的方案,否則腿不鋸掉只能等死…”
說著,手握起了拳頭,壓在自己的嘴唇上,看著窗外,一臉的悲愴。
鋸腿?
高位截肢?
莊嚴頭皮開始發麻。
對于一個年輕力壯正當年的年輕軍官,鋸腿意味著什么?
等同宣告了這輩子只能依靠拐杖生活了。
這還是在確保后期化療能夠起到效果的情況下。
莊嚴只能往好處想。
他拼命往好處想。
腫瘤醫院的專科醫院生是專業的,他們的意見一定沒錯。
興許鋸掉了那只長瘤子的腿,劉洪貴老班長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命在,一切都還在。
“還有沒有別的方案了?”莊嚴心存僥幸地問道。
“沒有!”唐文凱隔著拳頭說:“我找了所有我認識的醫生,包括軍醫大的教授,還有我父親的一些老朋友,將洪貴的病歷報告和片子都發給他們看了,他們都贊成這是最保險的方法。如果不進行高位截肢,危險性太大,一旦擴散,神仙難救。”
莊嚴相信唐文凱。
他知道,營長是多么看中自己的這位老班長,否則也不會將他一手提拔起來。
現在要他看著自己的愛將被切掉一條腿,心里肯定不會好受。
到了腫瘤醫院,倆人徑直去了主任的辦公室。
那位姓梁的主治醫師詳細為唐文凱和莊嚴介紹了整個治療方案,也說明了所有的可能性和情況。
“不是最后一步,我們也不愿意采取這個方案。”梁醫生說:“但是他的情況很麻煩,如果不馬上進行手術,我怕會擴散。”
“我理解。”唐文凱出奇地冷靜。
這是醫學。
自己是軍人,不熟悉醫學。
這一切,只能聽醫生的。
即便你拿槍頂著醫生的腦袋,也不可能治愈這種絕癥。
“現在有個問題…”梁醫生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唐文凱和莊嚴:“這個方案,我還沒有和劉洪貴談,是不是…”
“我去談。”唐文凱二話不說,馬上擔下了責任。
梁醫生說:“本來祿教導員交待,這里有什么需要他做思想工作的事情要通知他,不過我給他打電話,他人不在臨海。”
“嗯,教導員去了軍區里參加學習,要十幾天才回來。”唐文凱說:“我是營長,我來說。”
莊嚴道:“我跟你一起去。”
唐文凱想想,點頭道:“也好,你在旁邊幫著說幾句,也許有效果。”
梁醫生接著又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該怎么說,怎么挑好的說,怎么鼓舞病人的斗志之類的話。
莊嚴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心里亂的夠嗆。
走出梁醫生的辦公室,唐文凱問莊嚴:“有煙嗎?”
莊嚴搖頭:“你不是不抽煙嗎?”
唐文凱自嘲地笑了笑說:“呵…忽然想抽根煙…”
想了想,一轉身:“走吧。”
倆人沿著走廊一直朝病區走去。
進了劉洪貴的病房,卻看到他趴在病床邊的地上在做俯臥撐,天氣熱,他穿著一件體能服,全濕透了。
“洪貴。”唐文凱勉強地擠出笑容,其實比哭還要難看。
“營長?”劉洪貴一抬頭,看到了唐文凱,接著又看到莊嚴,喊了聲:“莊嚴你也來了?”
說吧,從地上彈起來。
“營長,告訴你,我最近這幾天化療感覺情況很不錯,我的腿…”
他拍拍自己的右腿膝蓋。
“你看,沒原先那么腫了,我看有希望治愈,我這身體,打小就強壯,我出生后我媽找村里的算命先生跟我算了一卦,說我這人命硬,絕對長壽!如果治好了…能不讓還讓我回偵察營?”
唐文凱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他的心臟仿佛承受著和某種巨大的壓力,早已經要爆炸開來。
他甚至不敢馬上回答劉洪貴的問題,生怕一張嘴,發出來的聲音是帶著哭腔的。
莊嚴見過不少艱難的場面,無論是演習,無論是當年跟著老白毛一起到某地執行任務,即便兩個人面對百人,也沒有現在這種場面更令他感到難以面對。
他想走,又不敢走,生怕自己一走,就露了餡。
劉洪貴似乎看出了點端倪,笑容慢慢融化在臉上。
“營長,是不是出事了?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他反而變得異常平靜起來,仿佛在談論一件別人的事。
“有事你跟我說,生死有命,我能接受,我是當兵的,我是軍人,我死都不怕,我還怕什么呢?對嗎?我怕什么呢?狗娘養的,我才不怕癌癥!讓狗日的放馬過來…”
一邊說,眼睛慢慢紅了。
他慢慢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床邊,看著莊嚴和唐文凱。
三人對視著,房間里的空氣凝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