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輝伸出雙手,重重地拍打在莊嚴的肩膀上,久久沒有拿開。
莊嚴挺胸收腹,注視著面前這位將軍。
周副軍長上下打量著這位年輕的見習軍官。
他打聽過這個軍官。
八年兵齡,多次立功,履歷輝煌。
那鷹一樣銳利的眼神,山一樣挺拔的鼻梁,黝黑卻不乏英氣的臉龐上是剛毅的線條和輪廓,還有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無時無刻往外滲著一種屬于軍人的氣息。
他如同一個收藏家看到了一件心儀的古董,反反復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斷地端詳。
最后,目光落在了那雙手上。
捧起莊嚴的雙手,拳頭的關節和虎口上都是厚厚的繭子,摸起來粗糙硌手。
這才是一雙屬于優秀軍人的雙手,它不柔軟,也不白皙,更不細膩。
這是一雙握槍的手,只有經過無數錘煉和鍛打的頂尖精兵,才會有這樣一雙手。
周副軍長忽然感到一股兒激動。
作為一名老軍人。
他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這支部隊未來的希望。
曾幾何時,在改革開放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周明輝也曾經有過迷惘。
這支從篳路藍縷中走過來,在血與火考驗中成長起來的軍隊,曾經在國家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中度過了一段很長的和平年代。
長到不少人已經質疑這支軍隊的戰斗力。
尤其是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海灣戰爭之后,當世界頂尖的軍事強國在那塊中東的土地上展現了一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高科技作戰模式,一種以科技手段武裝到牙齒的碾壓式作戰模式之后,令不少共和國的高級將領為之震驚。
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新時代里,這支軍隊還能不能戰?還敢不敢戰?戰之而能不能勝?
從那天起,學習、改變、進步就成了這支紅色軍隊的主旋律。
國家發展可以摸著石頭過河,可以向西方學習。軍隊的改革也同樣可以摸著別人過河,同樣可以向最先進的國家學習。
經濟改革會有陣痛,軍隊改革也同樣會有陣痛。
摸著這一雙手,周明輝突然從未如此堅定相信過,這這支軍隊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
這雙手里,滲著這支軍隊從南昌起義到井岡山,再到二萬五千里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血與火的朝鮮戰場上那些先輩們留下的一種精神。
那是這支軍隊的魂!
只要這個魂還在,這支軍隊就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說了那么多夸獎的話,我想,接下來按照慣例,我應該要獎賞你。”周明輝說:“你說吧,要什么?只要是我周明輝能力范圍之內,我都可以替你辦。破格提升?還是立功受獎?又或者…”
他的臉色松弛下來,微微一笑:“有沒有想過要來我們集團軍的特種大隊里任職?”
這番話,不少人聽了感受大不相同。
普通的軍官聽了,就感到莊嚴走了狗屎運。
這可是副軍長,堂堂的C集團軍的第三號人物。
只要他答應,在這個軍里基本就沒什么辦不成。
這意味著,莊嚴交了好運,提拔飛速。
可是姜錦霖和唐文凱卻怎么懂高興不起來。
副軍長同志這可是紅果果的在挖人呢!
這萬一莊嚴如果真的答應了,人才可就沒了…
姜錦霖甚至有過一個冒犯的想法,周副軍長怎么能在下屬的兜里搶肉吃呢?
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都聚焦在莊嚴的身上。
提拔重用,誰不喜歡?誰不樂意?
周明輝原本也認為莊嚴會想99.99的年輕軍官一樣,幾乎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便會點頭答應,說一聲“我服從組織和首長的安排”,然后心滿意足地接受自己的獎勵。
很快,他卻發現自己錯了。
莊嚴不是那99.99,而是那0.01。
“周副軍長,我有個請求。”
“你說!”周明輝大方地答應下來。
畢竟還是個見習軍官,盡管是特種部隊出來,也見過世面,但是畢竟還是想被提拔重用啊!
這個道理似乎沒毛病。
誰不想進步呢?
“我想要集團軍特種大隊配發的那種動力三角翼和動力翼傘。”莊嚴說:“并且我想帶幾個骨干去參加八月份在椰城舉行的一個三角翼和動力傘培訓,因為我們師不在選拔范圍內,只有各集團軍的特種大隊才有受邀資格,只有您能幫到我們。”
整個營地里安靜下來了。
所有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見習軍官瘋了是吧?
他當了八年兵,本來上軍校就比別人遲,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只要答應周明輝副軍長,到了集團軍特種大隊,一年轉正之后可以破格代理副連長,副連長轉正后能代理連長。
這就是迎頭趕上的好機會,他居然要求去參加一個三角翼培訓的機會?
僅僅是需要那幾張入場名額?
這家伙可真是個奇葩。
當然,沒人知道莊嚴的具體情況。
莊嚴不在乎這些,莊嚴要的是自己的理想。
他自己決定有一條路要走,按照他的性子,誰都不能改變。
周明輝也愣了片刻,這才問道:“就這樣?”
“嗯,就這樣。”莊嚴十分肯定。
周明輝問:“你確定你不后悔?”
“我會不會后悔。”莊嚴說:“如果我后悔,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當軍官了,我早回家了。”
“哈哈哈哈哈!”
周明輝忽然放聲大笑,比起剛才,他更加開心。
軍隊要的這種人。
要升官,要發財,別當兵!
“好!我周明輝在這里打包票了,你一定會拿到你想要的邀請名額,我可以用集團軍特種大隊的名義讓你們去。”
“謝謝周副軍長!”莊嚴敬禮。
“不用謝我,這是你應得的。”周明輝沉吟片刻,又問:“莊嚴,別人當兵都是為了當將軍,你當兵為了什么?”
莊嚴想了想,說:“勝利。”
“什么?”周明輝沒聽明白,有重復了一次問道:“你為了什么?”
“勝利。”莊嚴十分認真地回答:“沒錯,就是勝利。軍人的勝利,軍隊的勝利,即便有一天上了戰場,也要勝利!戰場不是賽場,賽場是友誼第一,戰場沒有友誼,只有勝利!軍人只有勝利了,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所以,我追求的是勝利!”
周明輝面容僵住了,眉頭緊蹙著,良久才松開,眼睛愈發明亮起來。
“勝利…勝利…”
他自言自語叨念了兩次。
“好一個屬于軍人的勝利!”
他回過頭來,看著所有軍官,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今天是幾月幾號?”
“七月二十九日。”姜錦霖回答。
周明輝微微點著頭,一邊點頭一邊說:“七月二十九…好,記住這個日子。”
他再一次掃視站在自己面前那些高級軍官:“記住這個日子,一個見習排長給你們不光上了一堂軍事課…其實我今天來的時候,本想是讓莊嚴給你們介紹他的作戰思維,也讓你們看看怎么靈活制定一個作戰計劃,不過現在,我發現沒有必要了,剛才的這一課,比軍事課更重要。記住這個軍銜比你們低那么多級的見習軍官說的這番話。勝利…說的好哇!唯有勝利,軍人才能更好的保護國家,保護這個國家里的人民,否則,平時我們吹得再響,把科目練得再漂亮都沒有任何意義!”
說完,對姜錦霖說:“你們繼續吧,我回去了。”
然后頭也不回,徑直朝自己的吉普車走去。
所有人呆立在原地,看著副軍長的吉普車轟一下起哄,車頭一調,很快消失在土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