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趙寰彬的臉色一直黑著。
從醫院出來,他本來還有笑容的臉上忽然晴轉多云。
“指導員,連長的傷…”
莊嚴似乎嗅出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味。
勇士車在土路上飛馳,車后卷起一片黃塵。
趙寰彬一開始并沒有說話,許久后忽然抬起頭,看著車頂,眼角竟然有些紅。
“骨肉瘤。”
他說了三個字,沒再往下說。
骨肉瘤?
這個醫學名詞莊嚴并不熟悉。
這到底是什么玩意?
雖然別的莊嚴不清楚,可是但凡涉及到“瘤”字,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這有點常識,莊嚴還是有的。
他的腦子里忽然劈開一道閃電,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這…到底嚴重不嚴重?”他硬著頭皮追問,卻又擔心聽到不好的結果。
“今天醫院會給老劉做個組織取樣,然后送去化驗,本來骨科醫院是沒有設備的,不過市里有一家腫瘤醫院,他們可以做病理化驗,到最后結果出來的時候才能確診。”
趙寰彬機械地回答著。
莊嚴覺得自己的咽喉有些發干。
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骨肉瘤?”
剛才聽說要送到腫瘤醫院化驗,莊嚴隱約感到不妙。
不過,他還是想要知道最后單擊結果。
“如果是良性的,倒也沒什么,做個小手術,切了完事,休息十天半月,拆了線又會生龍活虎。”
趙寰彬說這話的時候,并沒看著莊嚴,而是看著窗外不斷往后倒去的桉樹。
“但如果…”
他口氣一轉,變得沉重了不少。
說了三個字,卻沒再往下說。
車子在路上繼續開,車里安靜地如同棺材。
沙——
沙——
沙——
車輪碾壓在硬土路的沙子上,發出瘆人的聲音。
“如果是惡性…”
到臨了,趙寰彬還是開口了。
“如果是惡性,那就是癌癥,骨癌…”
癌癥?
骨癌?
莊嚴的腦子嗡一下炸了。
癌,這是一個致命又可怕的詞。
車里又安靜下來。
良久,莊嚴才道:“也許只會良性,你看連長那人,健壯如牛,怎么可能是癌癥?“
趙寰彬怔了怔,也忽然有了點精神,說:“對對對,我也覺得那個醫生夸張了,現在的醫院啊,就巴不得往嚴重里說,聽他們的都能把人給嚇死!”
“對!”莊嚴似乎也在趙寰彬身上找到了希望:“我也覺得是這樣。”
應該就是這樣。
沒錯,就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
他不斷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個年輕力壯正當年的少壯軍官,一個武裝偵察連的連長,一個當年1師教導大隊叱咤風云的訓練尖子,只不過就是膝蓋腫了,怎么可能是癌癥?
自己這八年軍旅生涯中,見過了多少因為訓練受傷的人,光是膝蓋受傷就不下十個,最嚴重就是半月板軟骨磨損之類,就沒聽過誰得骨癌的,這不是扯淡嗎!?
肯定是地方的醫院亂說!
倆人不在說話,在惴惴不安又自我安慰之中,大家終于回到了偵察營里。
回到了營區,莊嚴這才想起要給林清影打電話。
昨天考核,今天又去了骨科醫院,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電話撥了過去,很快接通了。
林清影接到莊嚴的電話挺高興的,埋怨他不該去了部隊實習這幾天居然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莊嚴連忙道歉,說都是因為太忙,差點給忘了。
林清影幽怨地說:“為什么你們當兵的人老是顧不了自己身邊的人啊?保家衛國沒錯,可是小家不也是家嗎?”
這話讓莊嚴有些無言以對。
畢竟要說什么為大家舍棄小家也是個擋箭牌,但畢竟對于已經是自己未婚妻的林清影來說,這么說顯得有些矯情。
于是便沒說,只好一個勁道歉、討饒。
臨了,林清影說,自己將倆人私自訂婚的事情告訴了哥哥林建軍。
莊嚴忙問:“你哥什么反應?”
林清影在電話那頭得意地咯咯笑,說:“他能怎樣?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如果逼我,我大不了就不搭理他,他能怎樣?”
莊嚴知道林建軍很寵愛自己這個妹妹,如珠如寶一樣。
于是又問:“老太太和阿姨怎么說?”
林清影說:“老太太還是老樣子,你跟她說什么她一轉眼就給忘了,不過告訴她的時候,她挺高興的,一個勁夸你,說你不錯。我媽這邊嘛…”
莊嚴趕忙問:“你媽怎么說?”
“她別的沒意見,就說如果你能在京城軍區服役,那就毫無意見了,可是在G市,就遠了點。”林清影說:“要不,要不要我去問問那些叔叔伯伯,幫你調動一下?”
莊嚴慌忙說:“不要,如果走這種后門,我在你哥面前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你就是要強。”林清影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哥那人沒什么,只要我幸福,他就高興了,何況你院校那邊也是要分配的,難道去了京城軍區就不是保家衛國了?這也不是什么走后門,你這種人才,哪的部隊都想要。”
莊嚴聽了就呵呵笑,說你也太替我臉上貼金了,我這種人在解放軍里那是一抓一大把。
林清影說:“不,在我眼里,你就是獨一無二的。”
這話聽的莊嚴心里一陣感動。
他本想和林清影商量自己留在4師的想法可不可行,征求下林清影的意見。
可是這會兒林清影這么一說,反倒不好開口。
本來拒絕林清影為自己牽橋搭線去京城軍區就已經有些絕情了,這會兒就連G市都不去,要留在臨海這邊。
他開不了這口。
一直到倆人掛斷電話,莊嚴還是沒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現在,他的腦子里有些亂。
選擇的天平在心中左搖右擺。
一會兒是小家,一會兒是大家,一會兒是兒女情長,一會兒是男兒志在四方。
這天,莊嚴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
和林清影之間的事還是小事,畢竟他很清楚清影的性子,只要自己的想法合理,這個姑娘是無論如何都會支持的。
反倒最令自己擔心的是林洪貴的病情。
現在等同坐在賭桌上翻開最后一張決定勝負的牌,要么贏,要么輸。
不過這不是賭錢,這是在賭命。
時間很快來到了星期天晚上。
已經陸陸續續有個團的偵察骨干開始進駐偵察營。
每個團的偵察骨干十人,外帶一名排級軍官,都是來參加集訓的。
莊嚴并不打算讓整個偵察營的兵都參加集訓。
畢竟很多才一年兵,訓練水準卻是達不到自己的要求,讓他們接受高規格的集訓,恐怕強人所難。
整個偵察營一共挑選了三十人參加,都是上次摸底考核中成績較為優秀第一批人。
其實莊嚴心里也有打算。
這次集訓,不光是要完善其整一套兩棲偵察的訓練體系,更是要為偵察營物色一些人才。
這個想法早已經在莊嚴心里成形,只是之前告訴了劉洪貴,因為莊嚴一直沒確定自己是否要留下,所以只作為一個一件提供給劉洪貴參考。
現在劉洪貴既然已經病倒,又叮囑自己要幫他完成剩余的工作,自己既然在這里實習一天,就先把這事做個開頭,摸摸到底有多少人才,作為候選的名單留著,往后劉洪貴病好了,可以直接交給他,可以省不少事。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雖然自己和趙寰彬僅僅從醫院回來一天多時間,但是關于劉洪貴病情的事,已經悄然在偵察營里傳開了。
到了晚上,剛從連部開完會,討論集訓先關事宜的莊嚴下了樓,還沒進排房就聽見里面有人在議論。
“慘了…你說說這算個什么事嘛!咱們連長怎么這時候入院了…聽說還是癌癥。”
“癌癥?我滴媽啊!這是絕癥呢!”
“就是啊,唉,連長本來還答應讓我這個月底入黨的,他這一住院,支部會也不知道能不能開成了。我年底就要退伍了,沒拿到黨票,我這兩年算是白干了…”
“咱們連啊,風雨飄搖,跟你們說個事,我聽說啊,咱們宋副連長…”
聲音到這里,停住了。
顯然,說話的人也許知道涉及一些個人隱私和秘密,顯得小心謹慎。
莊嚴趕緊往門邊輕輕一閃,躲進了陰影里去。
也許是觀察周圍沒外人,那個兵又開口了。
“聽說宋副連長要調走了…”
“啊?調走?咱們營改編還缺人呢,他怎么調走?“
“怎么掉不走?他早就在辦調動了,這回據說是去軍機關,人家有人家的辦法,攔不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們連要完蛋了,宋副連長這一走,咱們連就連個副連長都沒了…”
“我看那個新來的實習排長倒是很牛逼,上次你們看到了嗎?掛沙袋比我們徒手跑的都快,這人聽說以前很牛逼,軍區特大的人,在國外接受過特種兵訓練,人稱‘槍王’。”
有人開始夸起莊嚴來。
很快有幾個兵附和,贊同剛才那個兵的說法。
“對對對,他我覺得一個人頂咱們連幾個干部用。”
“是啊,這回就聽說集訓隊由他全權負責,你看營里多器重他,一來就擔大任,我估摸著,宋副連長走了也好,他可以代理嘛!”
“你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突然有人打斷了其他幾人的議論。
“人家有著水平,還會留在咱們這種部隊?他只是來實習,不是分配過來,1個月后實習期滿拍拍屁股就走!”
大家頓時沉默下去。
每個人都知道,剛才那個老兵說的是事實。
莊嚴說到底只是個實習的干部,實習期一滿就要走。
莊嚴在門外聽得心里五味雜陳。
改編在即,連長入院。
整個連隊的凝聚力不多不少受到一些影響。
武偵連現在可是一團亂了。
宋月飄要走??
他心里騰起了一個問號。
這真是萬萬沒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