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憤怒的百姓根本不管什么知府不知府的,把秦壽的那些隨從打得抱頭鼠竄,秦壽也有些慌神了,只能色厲內荏地對郭致遠厲喝道:“郭致遠,你指使這些刁民與本府對抗,你可想清楚后果了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指使百姓了?百姓心中只有一桿秤,誰忠誰奸他們看得比誰都清楚!…”郭致遠望了秦壽一眼冷冷地道,不過郭致遠也不希望百姓們為他去和秦壽的隨從們起沖突,因為朝廷對于處理群體事件向來是比較嚴厲的,真要把事情鬧大了,他和百姓們都會有麻煩,便轉身對群情激動的百姓揮手大聲道:“諸位鄉親,感謝你們對郭某的擁戴,請你們放心,郭某不會有事的,咱們講道理不必動拳頭,請你們不要沖動,現在請你們住手好嗎?…”
激憤的老百姓聽郭致遠這么說這才住了手,秦壽卻是暗自冷笑,不會有事?你郭致遠哪來的自信?今天我一定會要你好看!見老百姓們都住了手,他又神氣起來了,對他那些被百姓追打得狼狽不堪的隨從們怒斥道:“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還愣著做甚?還不快給我把報館給封了!…”
這回郭致遠沒再保持沉默了,把手中的牌匾橫起來雙手舉在胸前,大馬金刀地往門口一站,大喝一聲道:“我看誰敢動!”
秦壽帶來的那些隨從都被郭致遠身上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勢給震懾住了,加上剛才被百姓們給打怕了,都畏縮著不敢上前,秦壽一看更是氣不打一處出,怒氣直沖頭頂,沖上去一把奪過郭致遠手中的牌匾,他本以為郭致遠肯定會拼力搶奪,哪知他一搶郭致遠就松手了,牌匾就到了秦壽手里,秦壽雖然有點意外,但已經被怒氣沖昏頭的他根本不及多想,將手中的牌匾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牌匾就被摔成了兩半,他還覺得不解恨,又用腳狠狠地在上面踩了幾腳!
這時郭致遠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大聲道:“好!踩!用力踩!再用力一點!…”
秦壽就算是再愚蠢也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了,停住了腳,滿臉猶疑地望著郭致遠顫聲道:“郭…郭致遠,你到底搞什么鬼?…”
郭致遠收起笑容,冷冷地道:“秦大人方才真是好威風啊!不過我要是你的話一定會先仔細看看這塊牌匾再砸,不是誰的牌匾都能砸的!…”
秦壽越發感覺不妙了,趕緊俯身扯掉罩在牌匾上的紅綢布,牌匾上寫的“興明報”三個金字,秦壽愣了一下,這也沒啥啊,郭致遠為何表現得如此底氣十足呢,突然他的目光定在牌匾右下角的印章上,印章上是“朱翊鈞印”四個小字,秦壽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朱翊鈞誰啊?朱翊鈞就是萬歷皇帝的本名,他居然把萬歷皇帝親筆題字的牌匾給砸了!
郭致遠眼中寒光一閃,指著秦壽厲喝道:“秦壽,你可知罪?!你將圣上親筆題字的牌匾砸斷,還踩在腳下,是為大不敬!…”
秦壽自然知道自己是被郭致遠陰了,恨得直咬牙卻沒有辦法,趕緊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對著地上的牌匾連連磕頭,痛哭流涕道:“臣知罪!臣行事魯莽,誤將圣上親筆所題牌匾損壞,有大不敬之罪!…”
如果是在封建禮制十分森嚴的朝代,比如說我大清,郭致遠這一下就足以將秦壽陰死了,在清朝若是犯下大不敬之罪砍頭都是輕的,多半要被抄家滅族,但是明朝在這方面其實是相對比較開明的,尤其是對文臣和言官,明朝的文臣和言官經常在朝堂上向皇帝逼宮,甚至有直接罵皇帝昏庸的,但皇帝即便很惱怒也一般就是廷杖,很少直接砍頭的。
尤其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郭致遠故意給秦壽挖的坑,加上朝中有那么多東林黨人幫秦壽說話,所以郭致遠知道僅憑此事是弄不死秦壽的,而且他如果揪著此事不放便會和東林黨人徹底交惡,這樣反而對他將來的發展不利了,方才他這樣做也只是為了出出心頭的惡氣,看著高傲的秦壽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瑟瑟發抖感覺還是很爽的。
爽也爽過了,郭致遠這才慢悠悠地道:“秦大人,你方才也是無心之失,這樣吧,就請你用黃金重新打造一塊金匾,算是抵過,如此也方能配得上圣上的親筆題字,秦大人可愿意?…”
秦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頭,他想不通郭致遠為何會放棄如此絕佳的扳倒他的機會,本來已經有些絕望的心又活動起來,雖然用黃金重新打造一塊牌匾讓他很是肉疼,但相比可能丟官砍頭的大不敬之罪就不算什么了,忙不迭地點頭道:“我愿意!我愿意!…”
這事就算這么揭過去了,不過秦壽可不是什么懂得感恩的人,相反因為剛才被郭致遠打臉對他越發的忌恨,所以從地上爬起來就又端起架子來了,打著官腔道:“郭致遠,本官今日來另有公事,既然你已經被吏部革職,就趕緊辦交接吧,如今吏部接替你擔任古田知縣的人選還未出來,但古田縣衙不能無人主持,本府擬讓主簿劉啟東暫時接替你主持縣衙事務,你速與他辦理交接…”
一直躲在秦壽身后的劉啟東趕緊神氣活現地站了出來,得意洋洋地望著郭致遠道:“郭大人,你想不到下官又回來了吧?!…”
郭致遠不屑地望了一臉小人得志的劉啟東,冷笑一聲,突然從袖子里抽出一卷黃紙,雙手高舉過頭頂,高聲道:“此乃圣上密旨,見圣旨如見圣上,秦壽,還不跪下?!…”
秦壽目瞪口呆地望著郭致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變成一道圣旨出來了?此時他的內心真的是崩潰的,這個郭致遠真的太過分了,哪有這么玩人的啊?你有圣旨怎么不早拿出來啊?害得自己剛跪了一次又要跪一次,這就等于把自己的臉一次又一次摁在地上摩擦,而且現場還有這么多百姓和自己的隨從看著,這一跪自己還有臉嗎?
但是秦壽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不跪啊,趕緊匍匐在地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其他人也趕緊跟著匍匐在地山呼萬歲。
郭致遠這才把手中的圣旨瀟灑地一抖展開,朗聲道:“呂宋酋擅殺我大明商民一事一直懸而未決,實有損我大明國威,然我大明乃禮儀之邦,朕不欲輕啟兵戈,原古田知縣郭致遠熟悉洋務,膽略過人,特命為郭致遠為外交特使,前往呂宋與呂宋酋談判,解救我大明被囚之商民…危急之時可臨機決斷,便宜行事,福建地方官員應予配合,望郭愛卿能維護我大明國威,勿失朕望,欽此!”
嚴格來說萬歷的這道圣旨下得是有些不合規矩的,因為正式的圣旨是必須由內閣大學士擬旨皇帝加印的,而且有嚴格的格式,但萬歷知道如果自己在朝堂上正式提出讓郭致遠出任外交使節出使呂宋和西班牙談判,肯定會遭到首輔沈一貫和其他文臣的反對,而且讓郭致遠擔任外交使節也確實資歷不夠,畢竟郭致遠只是小小七品知縣,又這么年輕,加上萬歷對于郭致遠能否成功完成這次出使任務也沒有底,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讓郭致遠試一試。所以萬歷才搞出了這么一道不倫不類的密旨,這樣既不用拿到朝堂上去討論,萬一郭致遠搞砸了,他也可以推說密旨是郭致遠偽造的,這樣也不會損害朝廷臉面。
秦壽聽郭致遠念完密旨也有點懵圈,還有這樣的圣旨嗎?圣旨開頭不都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或敕)曰”嗎?但他又不敢提出質疑,因為他相信郭致遠再大膽也不敢偽造圣旨,而且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明朝有很多不守規矩的皇帝就曾下過不少“有趣”的圣旨,比如明成祖朱棣就曾給修武當山的夫役們下過一道圣旨,里面全是大白話。
郭致遠看著秦壽的表情暗暗好笑,事實上他剛從張承那里拿到這道密旨時也有點蒙,他本來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知縣職位,沒想到萬歷皇帝卻給他弄這么個外交特使的差事,這個外交特使到底是多大的官?是幾品?他應該以什么規格去出使呂宋?萬歷在密旨里都沒有說,這就有點尷尬了,好在萬歷還算厚道,給了他臨機決斷、便宜行事的權力,還讓福建地方官員配合自己,這樣操作空間就大了,他可以扯起虎皮充大旗。
他看秦壽似乎還有些懷疑,就故意把密旨遞了過去,似笑非笑道:“秦大人可要親自過目一下?…”
秦壽用眼角余光掃了一下,看到密旨下方蓋的玉璽印,就知道肯定不假了,連忙尷尬地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恭喜郭大人得圣上重用,不知郭大人有何事需要本府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