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月將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看著面前的江墨時,一個人走在雪里的孤影,讓人有些沒來由的心疼。
他黑色的頭發落了星星點點的白雪,眼鏡上起了一層白霧,穿著黑色的大衣,里面只穿了件襯衣和羊毛衫,看起來都覺得很冷,他修長的手上凍得通紅,拿著一個文件袋,里面放的是她住院的收費單據。
即使這么冷,他似乎也沒有要將這些小物件直接丟掉的意思。
他就站在那,整個人顯得特別滄桑,看見她之后,先是有些愣,然后嘴角上揚,就那樣看著她笑。
隔著朦朦朧朧的紗霧,隔著飛揚的滿天雪海,隔著年齡時光的界限,他望著她笑。
明媚眾生,如浴春風,那一眼,就好像等待了萬年,除了她,這世界再無其他。
江墨時走過去,想要抱一下她。
花溪月后退了一步,她墊著腳尖,伸手撫去了他頭上的片片雪花。又將他的眼鏡拿下,直接收起來,放到他衣服的口袋里。
其實,她早就發現了,他根本就沒有近視,眼睛特別好,戴著這幅眼鏡,只不過讓他看起來更想深究的學者一點。
“我剛才去看過,車的后備箱里放了防滑鏈,車的輪子也夠寬,裝上的話,我們今天應該可以回學校,我感覺我恢復得還不錯,我們早點回去吧。”
花溪月說著,就將鑰匙遞給他。
江墨時去接鑰匙,冰冷的手觸摸到她暖乎乎的小手,很是讓人留戀,他卻沒有多做停留,因為花溪月已經收回手轉身往前走了。
他走快幾步,跟她并肩而行,也學著花溪月剛才的樣子,將小家伙頭上的雪花摘下來。
花溪月看了看他,沒有多說話,走快了幾步。
雪會下到明天,不早點走的話,就要在這逗留好幾天,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已經落下了幾天的學習,不能再拖了。
江墨時讓花溪月去車上,然后拿出后備箱里的東西,花溪月在車里暖和了一下,又下了車,給他幫忙。
江墨時怕她冷,說不用,讓她進車坐著就好。花溪月沒理,繼續拿工具,明顯的沒有要去車里的打算。
江墨時罵了一句固執的白癡,就沒再多說了。
輪胎上的防滑鏈裝好之后,他們就馬上出發了。花溪月坐在了副駕駛位,這種天氣,還是多一個人在前面幫襯著比較好。
車里很暖和,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就有些尷尬,而且,江墨時的手機一直在響,可江墨時就是不接。
花溪月偷偷瞄了一眼來電人的名字,是金茹月,她看了看江墨時,江墨時不為所動,她也就不再多管了,轉頭看著窗外漂亮的雪景。
道路兩邊有不少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還時不時的直接沖到路中間。
江墨時開著車,她的心也揪著,所以江墨時跟她說話的時候,她沒聽得很清楚。
她轉頭去問他說的什么,江墨時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著正前方,說道:“你別這么緊張,我會注意路上的小孩的,你的手,捏得不痛嗎?”
花溪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的確,她的拳頭捏得特別緊,指甲將手心都按紅了,手心里還有很多的汗,她抽出紙巾擦擦手,說自己沒事。
然后帶著耳機準備聽歌,江墨時直接抓下她的耳機,說道:“陪我講講話吧,說說你和你東源叔叔的事。”
花溪月看了看他,問他想聽東源叔叔破案的事,還是她和東源叔叔一起生活的趣事。
江墨時說都想聽,他將手機關機,坐等著花溪月給她講他父親的事。
“破案的事我知道得不多,那我就跟你講我和他一起生活的事吧。其實,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他一直都很忙,我又經常住校,放假的時候,又和方睿鵬他們一起出去游玩,或者給他們幾個成績不好的補課,然后給自己賺點生活費。東源叔叔家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自從我被他收養以后,我沒見到他身邊有其他的人,昨天,我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去他的家,看到他家那個小臥室里,柜子里放了很多男孩的玩具,猜想他應該有個孩子,他的老婆很漂亮,總感覺那眼睛和嘴巴有些熟悉…”
花溪月說著,突然回頭盯著江墨時看,她越看越覺得熟悉的感覺源于哪了。
江墨時眼睛里有笑意,瞄了她一眼說:“你該不會覺得我和他老婆的眼睛嘴巴有些像吧?”
花溪月點了點頭,是真的很像。
“這個世界上的人多了,相像的部位更是不少,我這么帥,像我的人估計很多吧。”
花溪月罵了一句自戀,然后繼續給江墨時講。
“他對我很好,每次開學的時候,都是他陪我一起去的,提前把我上學的事都安排好,讓我沒有后顧之憂好好的學習,每次受了欺負的時候,也是馬上出來幫我擺平,但是,他從來沒有參加過我的家長會。我也不多在意,反正沒人管,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真的可以活得很好嗎?
她記得有一次,她和東源叔叔吵架了,是因為她打了比她小的幾個女生,將一個女生打得昏迷不醒,住了院,頭上縫了七八針,臉上還留了疤。
那個女生的父母要告她,非要讓她進少管所,東源叔叔知道事情后,當著人家父母的面,直接就給了她一巴掌,然后給人家父母道歉。
她不讓東源叔叔道歉,說他如果敢道歉,她從此就會和他斷絕往來。
這句話,把女孩的父母氣得更狠了,他們因此非要告她,堅決不私下協商解決。
東源叔叔這才不樂意了,說要錢可以,但是想告她,門都沒有。
然后她將警證拿出來給那女生的父母看。
女生的父母這才同意用錢解決,獅子大開口,要了很大一筆錢。
從開始到最后,沒有一個人問她為什么打人,那時候她就在想,大人門們做事,很多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而現在她才知道,不是他們不需要理由,只是每個人在意的東西不一樣。
那女孩的父母想要將事情鬧大,就是為了錢好給他們準備出生的兒子。
東源叔叔同意和解,就是為了讓更少的人知道她打人的事。他們不需要她的理由和動人的原因,事情已經發生了,怎么保證他們所需的利益最大化,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東源叔叔將她送回學校的時候,嚴厲的對她說:“你差點就毀了一個女孩的一生,你們同樣是被需要保護的人,我可以保護你,但是她沒人保護了,她的父母從一開始就只想要錢,根本不在乎她,你在她臉上留下了一道疤,從此就讓她的人生有了很大的缺失,以前她只要學會承受父母的不公平,現在,她要承受學校社會更多的不公平,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讓你打了她,你都沒有實質性的受到一點傷害,你什么都沒有缺失,所以,這件事情是你錯了。”
她當時大吼了一句:“如果用習慣受欺負來保證我有個沒有缺失的人生,那么,我寧愿用拳頭來解決問題,我不打她,她就會變本加厲的欺負我或者更多的人,我這是在教她認錯,這件事,我沒有錯,下次,我還會用同樣的方法解決問題。”
東源叔叔當時氣得不行,拽起她就讓她上車,然后讓劉叔叔將她帶到派出所關了好幾天。
關她的派出所那幾天破獲了一起重大賣淫案,整個組織有六百人以上,分布在全國各地,根據她提供的線索,這伙人被一舉抓獲。
而她打的那個女孩,別看她年紀小,已經是一個帶了三四個人的小頭頭了。
這還不說,其中還涉及到未成年人,她也是氣得有些狠才找她算賬,臉上的傷疤更是她自己撞的,她都沒有碰過臉。
如果她當時沒有一點三腳貓的功夫防身,如果她沒有將玻璃瓶子使勁的插入大腿,讓被下了藥的自己清醒,她也從此將萬劫不復。
為了保護她,她提供了全部的線索,警局沒有透露一點她報案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東源叔叔也不知道。
事后,她回了學校,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她打人的理由,更是沒有告訴過一個人。
沒幾天之后,那個從醫院醒來的女孩跳樓了,正當她進樓準備去看她的時候,她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就死在她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摔下來的時候,當場死亡。
死前一個小時,她的母親剛好從產房里傳出生了個男孩。這個男孩,和她死去了幾年的弟弟長得一模一樣。
她回房寫了遺書,從遺書中隱隱約約提到,多年前,她的弟弟就是死于她的手下,她覺得現在這個弟弟的到來,就是討命的,沒辦法再承受,所以選擇自殺。
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因為這件事有些緩不過勁來,一年后,那個女孩的祭日,她很早就買了一束花準備去墓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