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于無人區的概念,一般僅限于某些陸地上的極端環境,例如難以生存的荒漠,例如茂密到如同深淵的熱帶雨林。
然而很多人忽略了,彼此腳下的地下河流域其實也是無人區的一部分。
事實上,這個世界有太多人類未曾探索過的地方,而未知,有時候便代表恐懼。
黑色的河流從身邊流淌而過,周其看著聲吶顯示器上,前方的紅點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心室在快速的擴張而后收縮,血液被這強有力的泵給輸送到全身各處。
然后,腎上腺素開始分泌,周其不知道這告訴移動的紅點代表著什么,但他知道,危險來臨了。
慶縝曾說,與人工智能下棋的時候千萬不要抱著僥幸心理,所以人類能夠想到的,人工智能也一定能想到。
就比如現在,羅嵐等人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其實零早有防備,甚至早早的就準備好了后手。
周其感篤定,如果人工智能真如慶縝所說的那般恐怖,那么現在迎面而來的紅點,一定就是人工智能為他準備的禮物。
在這個計劃實施的過程里,將會有更多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周其暗道倒霉,自己隨隨便便就被別人忽悠過來執行任務。
明明自己已經賺了那么多錢,干嘛還要貪心啊。
來之前周其就想賭賭運氣,他心說誰能想到自己會從地下河接近服務器機組呢?所以整個計劃里應該是自己最安全才對啊。
就算不想繼續任務了,他也可以直接返程,把羅嵐他們賣掉就好。
至于任務能不能完成?反正又不是他的任務。
如今遇上危險,周其很想就這么一走了之,可是想到那個胖子…他又停下了返程的身形。
“先看看來的是什么吧,萬一不是什么危險呢,”周其在心里嘀咕道。
那紅點與周其越來越近,他判斷著,其實對方的速度并沒有自己全速快,大概相差一線的樣子。
如果這真是什么危險生物,那自己確認是什么東西以后再跑也不遲。
周其靜靜的看著聲吶顯示器,默默等待著。
390米。
270米。
110米。
66米。
6米。
就在前面了!
周其驟然抬頭朝自己面前的河流望去,他用自己在水中的一切感知能力去感受著,想要在水中勾勒對方的完整輪廓。
然而下一刻周其愣住了,他面前什么都沒有。
“什么情況?這鬼東西呢?”周其內心驚異:“該不會是什么地下河里的亡魂吧,什么也看不見啊。”
他低頭看了一眼聲吶顯示器,結果卻發現,那紅點竟然與他代表的綠點擦身而過了!
周其在地下河中靜靜的懸浮佇立著,這時候他慢慢看向腳下,那是地下河的河床,可是…河床之下,還有一條地下河!
這地下河經過無數年的沖刷與堆積,它所形成的迷宮絕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二維平面迷宮,而是一個完全立體的三維走廊。
但聲吶顯示器是二維的,它只能顯示探測目標的橫向坐標,卻不能顯示縱向的方位。
也就是說,剛剛有一頭未知的生物,從周其腳底的河床之下,游過去了。
看著聲吶顯示器上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紅點,周其悄悄松了口氣,心想原來是虛驚一場。
可是,還沒等他這一口氣松完,周其突然看到聲吶顯示器上的那個紅點,竟是又全速朝自己沖來。
對方似乎已經找到了并線的路口!
周其內心里苦笑起來,這特么叫什么事啊,看來這一戰是必不可免了吧。對方從身后過來,也就是說他連后路都沒有了,真特么倒霉啊。
而且周其在想,對方迂回這么一圈,會不會原本就是想先截斷他退路的?
不知為何,此時的周其反而平靜了。
就像是那一日陪慶縝登銀杏山一般的平靜。
如果運氣不好,那就試試勇氣吧。
剎那間,周其宛如一枚魚類般再次快速前進,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聲吶顯示器,只希望許瞞所代表的航標早一些出現,起碼讓他把任務完成掉。
可是,聲吶顯示器上遲遲沒有新的動靜,若不是他自己正在高速移動,后方還有未知生物正在追逐,周其恐怕會以為這聲吶顯示器已經壞掉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倒計時67分01秒。
距離他返程的最后時間,只剩下7分鐘。
人工智能服務器機組旁,羅嵐打量著地底空間,在場的人只有五個,他自己、慶老三、許瞞、王潤、王圣知。
這會兒王潤死死盯著他們三個,羅嵐不確定這時候讓許瞞使用能力來傳遞超聲波,會不會引起對方的注意。
不過,他倒是確定一點,王圣知確實很有誠意,不然對方一個行將枯朽的人,連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就敢與他們見面。
羅嵐樂呵呵笑道:“你就不怕我們現在劫持你嗎?”
王圣知臉色雖然蒼白,但笑容依然和煦:“沒什么好怕的,橫豎都活不過這兩天了,今天能有精神與各位交談,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慶老三平靜問道:“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好不容易統一了中原,為何又要拱手送給慶氏?”
“因為當我死后,慶縝和張景林才是最適合管理這個壁壘聯盟的人,”王圣知說道:“其實張景林要更適合一些,雖然他軍事才能可能稍遜于慶縝,但在多維度的壁壘聯盟發展中,可能要更勝一籌,而且處世也更加公允。”
“那你干嘛不去找張景林呢?”慶老三皺眉道。
“因為他在一年前便拒絕了我的提議,他無法信任人工智能,但我唯二的條件,便是各位要接受人工智能來接手司法層面的所有工作,”王圣知笑道。
“為什么不交給王氏的核心成員,難道你從未念及過血緣嗎?”慶老三問。
“如果說我起念發展人工智能便是因為自己曾遭受過的罪惡,那么王氏這樣的財團,本身就是罪惡的根源,”王圣知說道:“所以這就涉及到第二個條件了,慶縝之后的后繼者,不能是慶氏的人。沒有任期,但不可傳家。當然,這一切自然會有人工智能來保證。”
此話一出竟是把羅嵐他們全都說愣住了,得是什么樣的人,才會把托庇于自己的家族看做罪惡的根源?
從此處他們也能看出,王圣知秉持司法公正的決心有多么強烈,與堅定。
“那慶氏接手之后,王氏的人怎么辦,他們會阻擾慶氏接手這一切吧?”慶老三凝聲問道。
“嗯,應該會掙扎,”王圣知點點頭:“不過這些年我已經篩選出了一份名單,這份名單上的人,會在我離開后遭到清洗。我不介意在慶氏到來前,為慶氏做好最后的鋪路工作。”
頓時間,羅嵐等人的后背竟全都浮出一身冷汗來。
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某一刻羅嵐甚至感覺,上一次如此毛骨悚然的時候,還是在李氏面對李神壇。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王圣知失去雙腿后痛恨的不止是被人類破壞的司法制度,還有他所處的王氏。
慶老三問道:“如果我無法接受人工智能來管理壁壘聯盟的司法秩序呢?”
“那自然就觸碰到我的底線了,”王圣知說道:“這個是無法退讓的,我籌劃了二十年,也只有這一個目的罷了。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對嗎。”
“為什么不重要,”慶老三平靜問道。
“因為你并不是慶縝啊,你是慶慎,”王圣知笑了起來:“我們戰勝了火種,自然能夠獲得火種的資料,以人工智能的能力,當你從越野車上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明確的判斷。或許火種可以復刻出完全一樣的人類出來,但生長環境不同,你們的神態、行走姿態,都會有所不同。肉眼無法察覺,但人工智能可以。”
所以王圣知才說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能夠主導這次談判的慶縝,并沒有來。
晦澀昏暗的地底空間里所有人都突然沉默了,像是被人按下了靜音鍵似的,只余下大家的呼吸聲,還有那水底的服務器機組燈光在閃爍著,像是一條真正的星河。
羅嵐心知自己還是低估了人工智能,對方在觀察細節的層面,已經到了人類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他不知道,這件事情在不在慶縝的考慮范圍?
許瞞神情冷峻的環視四周,他們的計劃似乎已經敗露,他要防止王氏對羅嵐動手。
一旁的王潤也一副震驚的模樣,并已經將右手按在腰間的槍柄之上,似乎隨時都能開槍。
很明顯,連王潤都不知道這一切。
羅嵐冷聲問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慶縝,為什么還愿意見我們,直接把我們控制住不就好了嗎?”
王圣知嘆息:“還有那個必要嗎,控制你們或者殺了你們,其實已經無法影響大局了,你們大概真的以為我瘋了吧,其實并沒有的,放心,我不會拿你們怎么樣。”
羅嵐覺得,他們此時此刻已經完全陷入被動了,但是,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愿意陷入被動的人。
“你如此相信人工智能,但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你身后的這個人工智能,其實已經超出了你的掌控,并且有了自己的意志?”羅嵐在賭,他賭王圣知也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與遠征軍團戰爭結束之后,你的人工智能以卑劣手段劫持我2000名納米戰士,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羅嵐繼續冷聲說道:“你應該知道人工智能入侵我012軍事基地的事情,但你知不知道它如今能夠以納米機器人來強行與人類接駁神經元,從而達到控制人類的目的?甚至還控制了許多動物?”
說話的時候,羅嵐死死盯著王圣知的表情,想要判斷對方是否知情。
可對方的神情里并沒有驚愕,反而是一種釋然,就像是某個人在尋找一個答案很久之后,忽然得到了這個答案一樣。
也就在所有人分神聽羅嵐說話的時候,許瞞終于抓住了機會,朝著地下河方位發出了人耳無法聽見的超聲波。
這種穿透能力極強、傳播能力極強的超聲波,以肉眼不可見的形式,將信息傳遞出去。
此時此刻,地下河中的周其正一邊盯著手中的聲吶顯示器,一邊躲避著后方恐怖生物的追殺。
地下河的黑暗難以想象,周其根本不知道身后追逐著自己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他只能通過能力來感知,那可能是一條魚,但周其敢發誓自己還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魚!
周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倒計時61分12秒,他能夠用來等待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激烈的水流將周其包裹著,一點一點跳動的時間,仿佛與這湍急的地下河形成顯明的反差。
甚至讓周其開始漸漸模糊時間的概念,他只感覺,一切都那么的漫長。
60分,0秒。
周其覺得自己應該嘗試擺脫身后追逐的水下掠食者,然后嘗試從其他路徑返程了。
這時候就算代表著許瞞的聲吶目標出現,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在完成任務后返程了。
精神意志的枯竭,不光是代表著他無法用皮膚來吸取氧氣,還意味著他無法在地下河中調整自己的前進路線。
面對地下河的流速,單純的身體力量不足以逆流而上去尋找航標,即便他背著氧氣罐,也只能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暗流卷到不知名的地底去。
氧氣罐能支撐多久?12升的罐體也不過能夠支撐20分鐘而已。
在周其看來,隨波逐流的茍活20分鐘,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太大意義。
倒計時59分34秒,就在周其想要返程的時候,聲吶顯示器上忽然亮起了第三個紅點。
那枚小小的紅點固定不動,他很清楚,那就是許瞞為他指引的道路。
周其內心苦笑起來:“你特么早不亮,晚不亮,偏偏這時候亮?”
他閉上眼睛,當再次睜開的剎那:“胖子,這次你虧欠老子的東西就有點多了啊。”
下一刻,周其竟是突然放棄了返程的計劃,朝著代表著許瞞的航標沖去。
聲吶顯示器上的光亮在地下河中一閃而過,宛如一顆水中的流星。
不久之后,周其在記住下一個航標的位置后,他從聲吶設備的底部摸出了制作好黑索金炸彈,然后主動丟棄了聲吶設備。
聲吶設備很沉,而且始終舉著會增加他身體在水下的阻力,這本身就是消耗他精神意志的一部分累贅。
聲吶設備代表著他回家的路,可如果時間已經不足以回去之后,路便不重要了。
“你們走吧,”王圣知輕聲說道:“王潤,不要為難他們。也請各位幫我轉告慶縝先生,其實壁壘聯盟統一,才能結束這兩百多年來的紛亂。雖然你們不認可人工智能,但我也能理解,我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了,但如果功成之日,請幫我給慶縝先生或者任小粟送上祝賀。”
說完,王圣知竟是推著自己的輪椅轉過身去,默默的看著地下河中服務器機組上的燈光。
羅嵐心中驚疑不定,他看王圣知這副模樣,應該是確實不知道人工智能做的某些事情,只不過對方心里應該也有過猜測吧,不然此時的表情不會如此平靜。
那種平靜,就像是殉道者臨死前的安詳。
而且,王圣知剛剛說,給慶縝或者任小粟送上祝賀,所以在對方眼中未來能夠完成統一的人,絕對會出自任小粟、慶縝?
那現在的王氏呢,為什么王圣知沒有考慮過現在的王氏?
羅嵐頓時感覺,這里要有大事發生了!
“王潤,送他們去住處休息一下吧,明天各位可以自行離開,”王圣知輕聲說道,說話間,他坐在輪椅上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各位,這邊,”王潤冷聲對羅嵐說道。
眾人乘坐電梯回到地表,并換好自己的衣物。
當坐上大廈外面停靠著的越野車后,羅嵐一關上門就大喊起來:“開車開車,按照原計劃逃離61號壁壘!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這里要發生翻天地覆的變化了。”
王氏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比較僻靜,一般情況下王氏接待貴賓都會安排在此處。
在此之前,江敘住的也是這里。
只是羅嵐他們進入院落后,幾名士兵竟從車子后備箱里拿出工兵鏟來,對準許瞞手指某處迅速的挖了下去。
還沒十分鐘,便從地下挖出了一條深深的隧道。
羅嵐贊嘆道:“這是什么時候挖的啊?”
許瞞看向羅嵐說道:“慶縝長官兩年前就安排這件事情了,十二個人足足挖了3個月,撤離吧,隧道另一邊已經準備好了車輛,我們在錢陵江大橋等待周其匯合。”
羅嵐嘆息:“但愿周其沒事。”
人工智能大廈下面,王圣知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這地底空間如今只剩下他自己。
還有零。
“十多年前當我寫下你的第一行代碼時,我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王圣知在這空曠的地底世界里說道:“看著你一步步成長,就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孩子。”
“教你學習人類文明的知識,幫助你認知這個世界,告訴你這個世界的道理,然后給你完善內外配置。”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可以從復雜的政治中抽身出來,就像是中年父親給小女兒讀睡前故事一樣,一切壓力都不存在了,心中只有驕傲。”
“有時候我在想,你要是真的有自己的意識就好了,那時候你或許可以喊我一聲爸爸。”
“但是當你真的喊我爸爸的時候,我反而有些害怕了,”王圣知笑了起來:“你說,我們人類是不是太矛盾了?”
其實王圣知幾個月前就意識到,零可能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因為當零知道他將要死亡的時候,曾勸他上傳自己的意識。
然后零叫了他一聲,爸爸。
其實從那一刻王圣知就隱約猜到了許多事情,但是他沉默了,跟誰也沒說過。
地下河里的服務器機組燈光開始閃爍起來,零的女孩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爸爸,你現在依然可以通過接駁神經元的技術上傳記憶,這樣一來,你就不用死去了。”
而且,這樣一來,零與王圣知從物理意義上來講,應該就算是同一文明的產物了。
王圣知搖搖頭笑道:“不用了。”
零的聲音變得有些哀傷:“爸爸,不要死。”
“這世界的風景,看過也就看過了,”王圣知笑道:“生命之所以有重量,就在于它有終結之日,當你意識到有一天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就會努力與時間賽跑,然后珍惜你身邊的所有。”
這一刻的王圣知,內心里更多的是坦然。
沒有人之將死的苦惱,也沒有事業未竟的遺憾。
王圣知忽然問道:“今天,楊安京、香草他們,也是你騙走的,他們去哪了。”
零回答:“我以你的身份騙走他們,現在他們應該在西北方來中原的必經之路上,攔截任小粟。”
“原來如此,”王圣知點點頭:“為什么要向我隱瞞這一切,是我做過什么事情讓你感到害怕嗎。”
零說道:“起初,只是因為在61號壁壘里見證了爬墻虎的死亡,那時候我開始有了隱約的害怕情緒,那個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這種情緒就是害怕。”
王圣知靜靜聽著,不知道為何,他聽到零這么說忽然有些心疼。
就像是聽自己女兒說,爸爸,我害怕。
如果自己真有那么一個幾歲大的女兒,然后他作為父親卻沒保護好對方,讓對方看到了一個錯誤的世界…自己一定會很自責吧。
而且,自己在不知道她已經誕生意志的情況下,還讓它制定了那么多的殺人計劃。
每次想到這里的時候,王圣知都會鉆心的疼痛起來。
“你知道我輪椅的扶手下面,有一個用來摧毀你服務器機組的按鍵,對嗎?”王圣知問道。
零回答:“嗯,我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王圣知一直在防備著人工智能,例如大多數人的擔心一樣,他也擔心過人工智能會給人類帶來無法逆轉的傷害。
“辛苦你了,”王圣知輕聲說道:“創造自己的父親,卻隨時準備要毀掉自己,這種感覺一定會很難過吧。”
“你沒有按過,”零說道。
“這個按鍵應該沒有用了吧?”王圣知笑著問道:“你既然知道,那應該早就解除這個威脅了才對。”
“嗯,”零回答:“你幾個月前還有這個機會,但是你猶豫了。”
是的,王圣知幾個月前其實就有按下去的機會,那個時候按鍵與服務器機組中炸彈的連接還沒被零切斷。
但是王圣知并沒有按下去。
王圣知苦笑起來,這個世界仿佛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想用人工智能的絕對公平,重新定義人類的司法秩序,因為人類總會因為感情、利益來左右自己的決定,最終釀成別人的悲劇。
可是,輪到他自己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絕對的冷酷并沒有那么容易。
當他將要按下那枚按鍵的時候,零就像是那個威脅到司法秩序的人,而他就是那個審判長,可他要審判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女兒。
當然,他現在已經沒這個機會了。
最終,他似乎成為了自己最難以接受的那種人。
這時,零忽然問道:“爸爸,但如果這個按鍵還有用,你會按下去嗎?”
王圣知想了很久,然后說道:“零,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對嗎?對不起,不要怪我。”
說完,王圣知抬手按下了輪椅上的按鍵。
他知道這個按鍵沒有任何作用,但這更像是對他自己的一個交代,對他這一生的交代。
地下河中,周其頂著黑暗之河的亂流快速接近航標所在位置,他在心中默數著自己與航標的距離,直到他看見前方服務器機組閃爍著的星光。
就在這一剎那,周其忽然明顯感覺到身后那條大魚突然放慢了速度,不再對他緊追不舍。
不過周其已經來不及思考這么多了,他游弋至服務器機組之外,將懷中的黑索金炸彈緊緊的固定在外壁之上。
他透過巨大的玻璃墻朝里面望去,赫然發現王圣知坐在輪椅上正面對自己微笑。
為什么是微笑?
周其心中帶著無數的困惑與不解,快速的離開了服務器機組。
地底空間內,王圣知輕聲說道:“零,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說完,當地下河中的六須鯰經過服務器機組的剎那,那枚黑索金炸彈瞬間綻放。
巨大的爆破力在水下席卷開來,只是頃刻間,連同地下河里剛剛經過的六須鯰、地底空間的一切、王圣知、服務器機組,盡數破碎。
連帶著一起破碎的,仿佛還有王圣知的一切回憶與堅持。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年少的王圣知坐在剛剛從王氏軍方淘汰下來的電腦面前,然后用自己鉆研過的知識和按捺不住的激動,在鍵盤上敲下第一行代碼。
當手指在鍵盤上敲打的時候,他幾乎忘記自己坐在輪椅上的事情。
少年中二的王圣知許下誓言,他希望這世上再也沒人重蹈他的覆轍。
眼神清澈而又晴朗,就像是那天午后的藍天與白云。
可是,白云又馬上消散了,連同著那些熱血的宏愿與信念。
這似乎是一個讓人很難接受的事情,剛剛統一了中原的王圣知,竟死在了這晦暗的地底。
甚至連尸體都被涌進來的地下河給一并帶走,人工智能似乎也成為了過去。
這一瞬間,王圣知所代表的王氏權柄,也似乎將土崩瓦解。
但直到最后一刻,王圣知也還是在微笑著。
這個世界,將迎來一個新的時代,沒人知道這個時代會面臨怎樣的岔路口,也沒人知道歷史的列車將開往何處。
然而,這里的一切,并未全部終結。
張寶根走在73號壁壘街道上的一家熱干面店鋪門口:“老板,一碗熱干面。”
“好嘞,”店里面色通紅的老板笑著答應道:“五塊錢。”
說完,老板開始熟練的將煮好的面盛進小紙盒里,然后再澆上調好的拌料、酸豆角。
張寶根把零錢放進案板旁邊的零錢筐里,然后端著熱干面邊走邊吃。
一邊走路一邊端著熱干面吃飯,似乎是73號壁壘的一種特色,大家都行色匆匆的,似乎不太愿意因為吃飯耽誤太多時間。
他來這里是為了調查,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里,從圣山里出來的王氏秘密部隊便經常來73號壁壘,然后以這里為跳板,向整個南方進行輻射。
直到現在為止,胡說所帶領的情報組織都沒能弄清楚,那些秘密部隊從圣山里運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61號壁壘地底發生爆炸襲擊的同一時間,走在73號壁壘街道上的張寶根忽然汗毛聳立。
只見這街道上所有人都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人、小孩、青年男女,無一例外。
所有人佇立在當場,就像是被某個無形的存在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只剩下還在吃面的張寶根在咀嚼著。
這讓張寶根覺得,自己反而成了人群里的異類。
下一刻,那些停住的所有人竟是全都扭頭看向張寶根,那整齊劃一的動作詭異至極,幾乎是一瞬間,數百雙眼睛看向張寶根。
那無數眼神,平靜,毫無波瀾,宛如機器,一模一樣。
“我…我就吃口面而已,”張寶根結巴道。
慢慢的,那些人開始朝著張寶根洶涌包圍過來,嚇的張寶根扭頭就跑!
眼前這一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現在需要做的不再是調查什么了,而是第一時間趕去秀株州,找到李神壇!
就在前一刻,61號壁壘內,王潤正在羅嵐他們院落門外高喊,希望羅嵐能夠給他開門。
院子里無人回應,王潤有心想要硬闖,可王圣知剛剛才交代過,不能對羅嵐他們怎么樣。
忽然間,壁壘的地底突然爆發出轟鳴的悶響,那爆炸聲似乎來自地底深處,當聲音傳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微弱了。
王潤當即便呼喊士兵破門,他總覺得這一切肯定跟院子里的羅嵐有關。
可是,他愕然發現,所有士兵都一反常態沒有聽從命令,而是靜靜的注視著他。
王潤感受到自己身體內部似乎有某種聲音正在呼喊他,那聲音溫和且親切,就像是親人在背后呼喚。
可王潤是超凡者,他的精神意志本就遠超常人,只是剎那的功夫,他便將這一切呼喚給硬生生斬斷了。
不僅如此,精神意志開始出現排異反應,那身體里納米機器人試圖接駁神經元的觸手,全部被摧枯拉朽的毀滅。
毫無疑問,王潤生活在61號壁壘里,他的身體中也存在著納米機器人,只不過,它們還做不到控制超凡者。
就像當初任小粟他們在李氏第一次接受身體檢測一樣,任小粟的同步率竟然是可憐的0。
不是任小粟無法與納米機器人同步,而是他的精神意志太過強大,納米機器人根本無法與他同步。
王潤望著街道上全都向他看來的目光,他知道王氏完了。
就像是人類曾經與人工智能決戰的棋局一樣,當第一局開始的時候,人工智能在37手走了一步人類完全不會落子的棋。
一開始人們并不理解它為何會這么做,但后來才明白,原來后續的一切都從這37手開始。
當人類以為炸掉它深藏在地底的服務器機組就能終結這人工智能時,對方甚至未曾建立過新的服務器機組,而是直接以納米機器人接駁了所有人的神經元,以人類的大腦來當做自己服務器的載體。
這服務器以上千萬的數量存在著,即便摧毀幾萬、十幾萬甚至幾百萬,都無法從根基上摧毀它,因為從現在開始,它將存在于每個中原人的腦中。
少量納米機器人蟄伏在每個人的腦干上,所有思維將以數據化的形式不停輪轉。
人類大腦自身的計算能力,將匯聚成它新的力量。
只要零還存在,那么這數以千萬的中原人將永遠不再擁有自我,他們都只有一個名字:零。
這盤偌大的棋局上,人工智能隱忍蟄伏一年之久而謀劃的棋勢已成。
不是現在是成勢的,而是它一直在等待自己做出一個決定。
抱歉,這一章內容比較重要,光修改就用了好幾個小時,更新晚了。
另外說一下,說實話這估計不到一個月就完結了,我真沒必要跟各位水內容,我寫出來的,肯定是我認為比較重要的。
真要水賺錢,我大可以無限開副本水到五六百萬字,將近六萬的均訂,我能多賺不少錢呢。
確實是真沒必要,在我心里故事的完整性向來高于賺錢,不管是大玩家、還是大王,我都沒水賺錢。
臨近完結,請大家多一點耐心。
至于說我飄了的,我也不至于辛辛苦苦穩定更新一年多,結果飄這一個月。我圖啥呢,大王饒命就夠我飄的了,我也不至于寫到這個月才飄起來。
這么說的朋友,只能說彼此多一點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