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什么復雜的任務。
不如說比他預想簡單的多。
縱然晉陽公主身邊碰巧出現了段氏兄弟,但以段立崢的本事,只要雪齋一人都足以完成這個委托。
原本宋懷竹還擔憂那位神秘人打算利用他們做些殺人放火驚天動地的大事,而心懷警惕,但結果是這樣一個小要求,就決定接受,隨后雪齋和尚自告奮勇地去完成了。
這個任務果然不難,段立崢年僅十五僅是一只雛鳥,雪齋和尚輕易就將其逼入絕境,這件事本該就如此輕而易舉地完成。
但他卻沒有想到。
遇到了她。
如果只是段立崢一人的話,當晚他們是絕對不可能下山的。
但誰都沒有想到,讓一切發生轉機的,居然是一位當時還不曾修行的少女。
沒想到,遇到了自己。
朱鸞聽完宋懷竹平鋪直敘的話頓時就明白了。
她目光復雜地看著宋懷竹,緩緩開口,“那個晚上你放過了我們,于是就去澹州考解元去了。”
她沒有用問句,語氣肯定又平靜。
“可以這么說吧,”宋懷竹淡不可見地笑了笑。
他的聲音平靜,但朱鸞的內心卻沒有那么平靜。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這個人為什么在寒毒侵體的情況還會突然離開徽州,甚至跑去參加鄉試。
但現在一切都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他付出的代價。
失去了劍鞘的來源,這個人只能舍近求遠的去找某人真正的劍。
而這個舍近求遠可真不是一般的舍近求遠。從鄉試到會試,無數的拼殺和不確定性,甚至還有古石按個虛無縹緲的約定的真假。
一切都是因為他當時放過了自己與其他人。
當時在靈巖寺的那個夜晚,無人知道這個男人做出的那個決定的重量。
現在她終于知道了,心情卻更加復雜。
劍鞘嗎…
朱鸞撫摸著腰邊佩劍嶄新的劍鞘,目光微凝。
一切的源頭居然是在承影劍的劍鞘上么…
不,準確的來說是原本的劍鞘。
朱鸞從來沒有想到,那把被她無意在戰場上弄丟的劍鞘,居然會引起這么大的風雨。
是的,承影劍原本的劍鞘早在十年前就不知去向。
就在她與段浩初訂婚之際,她生前最后一次上戰場之時。
那是一場與后金之間邊境的小規模沖突,草場歉收的后金人搶了鐵青長城附近牧民的綿羊,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年久失修的鐵青長城的一角居然被沖潰,后金鐵騎有一支進入了大周境內,最后引發了中等規模的械斗。
青州大營向朝廷求助,朱鸞就被派到了青州大營踐習。
那場戰斗她現在也記得,在她打過的大大小小的戰役里不算大,但卻非常的亂。因為戰場上除了黑甲衛,還有無數牧民在到處亂跑。
她不但要指揮下屬進攻,還要注意不要傷到牧民們,總之是亂七八糟的一場仗。
而就在那片混亂里,忙于救下屬的她懸掛于腰邊的承影劍鞘居然被混亂的牧民拉下,最后混入了死人堆中。
她后來有去翻找,卻除了尸體什么都沒有找到。
隱劍承影的劍鞘至此丟失。
朱鸞覺得這場戰斗處處透著古怪,但當時卻沒有時間去仔細調查。
因為她打完這場仗就回家結婚了。
現在想來打完仗就回家結婚這句話果然有毒啊…
再然后古石發現了她劍鞘的遺失,皺著眉聽完她丟失的經過后欲言又止但最終沒說什么,只是把她的劍要去,說給她做一個新的劍鞘。
再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她作為英鸞公主的人生直接都結束了。
沒想到在隔了這么久之后,她會在一個當年完全不認識的人的口中,再次聽到那把劍鞘的事。
那把劍鞘居然這人原本打算用來…
朱鸞抬起頭,死死盯著眼前面色平靜的男人。
“你當年沒拿到劍鞘,只好去拿狀元,想直接拿到劍。”
“沒錯,”宋懷竹坦然地點頭,“這就是我要爭隱劍承影的理由。”
很好,第一個問題至此這人已經完全回答了,但問題是朱鸞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牽扯出了一個更可怕的問題…
“貼身之物,可以燃燒的血脈…”朱鸞默默凝視著那個男人的眼睛,“這個血脈我姑且猜測一下。”
少女聲音平平沒有波瀾起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里準備用的是…我?”
宋懷竹噎了一下,短暫停頓后點頭,“是。”
“當初你用你的血救我,就是為了這個?”朱鸞面無表情地繼續問。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宋懷竹還是再次感受到了愧疚和尷尬。
他當初居然想…
事到如今這個人無論是對他厭惡至極還是失望透頂都是他該受的。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卑劣至極的男人。
“是。”他艱難地點頭。
“是我對不起你。”他認真地看著朱鸞的眼睛說道。
“要多少?”朱鸞平靜地繼續問道。
“什么?”宋懷竹愣了愣,他本以為她會憤怒她會失望,如果換做普通女子在得知一直幫助自己的人是為了要自己的血獻祭,避之不及報復怨恨都來不及,她卻是這個反應。
這讓宋懷竹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獻祭,要可以燃燒的血脈有說要多少嗎?”朱鸞淡淡問道。
朱鸞之前就有猜過這人是不是打算把她當祭品,現在看來倒也差的不多,差距就在這人本來打算讓她無償獻血多少啊?
“多…”宋懷竹愣了愣,隨后看著朱鸞道,“那本秘術上只說了要一部分…”
“會危及性命嗎?”朱鸞問道。
“不,”宋懷竹立刻搖頭,“雖然那上面沒說,但儀式如果會危及他人性命,我一定會當即終止。”
這是他和那個人的約定。
他要的血脈不是祭品。
“哦,那還好。”朱鸞看他一眼淡淡開口。
“你不生氣?”宋懷竹看著她怔怔問道。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朱鸞奇怪地看著他,“你當初救了我的命,哪怕一命換一命也是合理,更何況你只準備讓我獻點血。”
這比她設想的當祭品吃掉什么的已經溫和多了好么。
“那你為什么…”宋懷竹看著少女的復雜的眼神,放在膝頭的雙手握緊。
朱鸞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知道他想問什么,估計想問問她對此事的感想?
可她對這件事壓根沒什么想法,心底只有一個念頭高高盤旋。
隱劍承影作為貼身之物,燃燒的血脈用來獻祭。
一切都明顯到了這個份上,她再想裝糊涂都無濟于事。
這位梵音寺十六代禪子不惜使用禁忌邪術也要復活的人,那唯一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這人當初居然準備用她的血脈去復活那個人…
朱鸞此時只有一個想法。
我復活我自己。
我真是厲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