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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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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前世,唐時,杜甫在一首詩中如此說道。

  這首詩的名字叫做《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是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之舞,而想起小時候五六歲時看過的公孫大娘本人之舞,從而以回憶的方式寫下了這幾句。

  時光已過,昔人已過。

  后人已無從得知公孫大娘的真正劍舞究竟是如何的驚艷,又或只是…言過其實。

  別說后人了,就連杜甫自己,寫下的可能也只是自己的回憶,而并非真實。

  但這不重要。

  一點也不重要。

  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就是真實。

  對杜甫來說是真實。

  對觀看他詩作的后人來說,也是真實。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而留下來的,那些由個人記憶而滲透進群體記憶的東西,那就是真實。

  許同輝的開架練體拳,沒有這個劍舞來得驚艷,但比之他第一次練這個拳,提升的,又何止是一個層次?

  第一次練這個新的拳架時,許同輝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凝氣境的修者。

  不折不扣的凝氣境,也是中規中矩的凝氣境。

  一個小地方出身的,沒見過多少世面,沒經過什么磨礪,同樣也沒有什么高絕心氣可言的凝氣境。

  那時候的許同輝。

  用兩個字來形容,一般。

  用三個字來形容,還將就。

  用四個字來形容,馬馬虎虎。

  他比一般的仆屬高一檔卻又比莊家真正的子弟低一檔。

  他是個修者,凌駕于普通人之上,但比之真正的修士,卻又遠遠不如。

  這些,全都反應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

  他自己可能不覺,又或者沒有一個清晰的坐標來定位這些,但在一個大宗師的眼中,這一切,歷歷分明。

  何為修行?

  身如舟兮心是楫,漫漫海中破浪行。

  身是三軍。

  心是將帥。

  無三軍,則將帥無所用,任如何風華絕代,也只能臨風空惆悵。

  無將帥,則三軍為一團亂麻,哪怕再強,也只是易燃易爆自消耗,更不用說披荊斬棘,一路成長壯大。

  回到修行,回到身心。

  修行真那么難嗎?

  真的難!

  絕大多數修者都會這么說。

  但如果這個人是從修行的起步走過,一路走過低階、中階、高階,然后攀登上大宗師之境,再然后回過頭來看修行…

  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修行,不論如何修如何行,總不離身心二者。

  當身不行的時候,就以心為主,使心先明徹通達,然后身亦隨之無阻無淤自順暢,稍作調養,自然跟上。

  當心不行的時候,就以身為主,以三軍之壯強逼帥,使帥不得不隨之而運轉,運轉那么幾遭,自然也就跟上。

  身心雙運!

  身心互轉!

  就這么簡單!

  前世,許廣陵身邊的人都是天才,不論是兩位老者,還是沈欣與君長安。

  他們根本無須用上如此簡單的手段,或者也可謂是“不用而自用”,“隨意舉手抬足,而自然中節中律。”

  許廣陵自己也不用。

  當他總結出這個宗旨的時候,他早已經過了那段路,身心如一。

  這個手段自然是被束之高閣。

  而這一世,好歹也終于是派上了用場。

  經過好幾次的“身心互轉”,眼下的許同輝也終于不再是當日的許同輝。

  特別是剛才這一次。

  當許同輝有了幾次接受經驗之后,許廣陵發現這家伙還挺皮實,頗堪造就,所以這次直接就給他來了個稍微狠的。

  信任也好,依賴也好,恐怖也好,狂熱也好。

  任何情緒放大到極至,都是對身對心的一次熔煉。像是把身把心投入到“熔爐”里,煅燒。

  當然,這個熔爐需要合適,不合適的話,就全部成渣成灰了。

  而在合適的情況下。

  大量的雜質都會被去除。

  剩下的,就是相對的純凈。

  而這,于修行來說,就是機會,就是關鍵,就是鑰匙。

  鑰匙插入,輕輕一轉。

  那身也好,那心也好,也就隨之而轉了起來。

  許廣陵之前的威壓,就是對許同輝的一次煅燒。

  至于煅燒的效果究竟如何,在已經妙到毫巔地掌握了火力的方式和大小之后,剩下的,就是要看許同輝自己的造化。

  遠的那些也不提。

  近的,既有話本中那么多的道詩,又有今日的一小段逍遙游。

  如果有了這么多的東西,許同輝都還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引子”,從而把自己的身心引入一個更高的境地,那也就白瞎了。

  更何況,這套開架練體拳,本身就是為他量身定制,本就能起到一種引子的作用。

  而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還可以。

  其推掌抬腳,勢動身隨,至少讓許廣陵想到了杜甫的那首詩。

  驚艷當然是沒有的。

  但動靜、疾緩、輕重、剛柔,都已經是像模像樣了。

  若是前世,時光倒流,回到兩位老人還未與許廣陵相遇的那時候,見著了這樣的拳法,那么,不論是兩位老人中的哪一個,必然都會說一聲。

  “好!”

  確實好。

  許同輝自己也感受到了,或者說,感受得極為深刻。

  當他站著,感覺自己是一座山,當他動著,感覺自己是咆哮的怒海。

  當氣血在身內,隨著他的架式轉換,而或如海水傾瀉,或如云霧繚繞地,自如流轉。

  他知道。

  他又一次地,向前邁了一步。

  只是這次…

  邁的真是一步嗎?

  許同輝有點懷疑。

  之前幾次的向前邁步,許同輝好歹還能看到身后自己的影子,能看到之前的自己,但這一次,當他回過頭來,許同輝看到的只是群山莽莽,碧海連天。

  之前的自己。

  早上的自己。

  在會客廳中和兩位地階強者相處相對的自己。

  全都被留在那群山之外,碧海彼岸。

  昔已隔千山。

  昔已隔滄海。

  拳法打完,架式收起,許同輝靜靜而立。

  氣血還在身內沸騰著,一時之間并沒有止息的意思,正當許同輝想徹底結束這一次鍛煉的時候,耳邊傳來那個早已熟悉至極的聲音,“繼續,不要管我。”

  于是許同輝就繼續。

  氣血沸騰,氣血流轉。

  穿心過腹,穿手過腳。

  許同輝的心神意識,也全都被拉入了其中,漸漸地物我兩念。

  身即是山河。

  我即是氣血。

  而氣血即是那海里的水,是那江河里的水,是地上的水也是天上的水,是往下降落的水也是往上升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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