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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圣賢之路

熊貓書庫    全知全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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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找搜索了一會“專業”知識之后,許廣陵平復下思緒,將心神沉浸,轉向于那些“非專業”的知識,也就是章老今晚一開始時所謂的“開胃菜”部分。

  老子、莊子…范蠡、張良…李白、蘇軾…

  許廣陵由圖書管理員開始,藉助道德經以及互聯網,他直接進入了這位圖書管理員的世界,當然,只是作微不足道的一點管中之窺。

  距現今越遠,影像便越是面目全非、光怪陸離,以至于斑斑駁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如很多人都知道的多普勒效應一樣,火車離得越遠,音調便變得越來越低沉,如同嗚咽。

  在單純的物理世界猶是如此,就更不要說這種人文的或者說精神的世界了。

  老子這本書,流傳得很廣,在華夏大地,數千年綿延,時至現代,更是被翻譯成不知多少個國家的文字,流轉于全球之地。而它的閱讀者,也很廣泛,是真正的上至國家首腦,下至販夫走卒。

  有人從中感受清凈,有人從中了悟進退,有人藉其故弄玄虛,也有人將之當成自己切實的人生指引和支柱,從中汲取穿透迷霧以及超脫泥潭的力量。

  正是那句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你看或者不看,書就在那里。你理解或者不理解,書還在那里。你理解對了或者理解錯了,書依然在那里。

  默然,無語。

  等待塵封,或者被你珍而重之。

  每個人一生中,會與外界的許多事物產生接觸。還是物理學上的概念,頻率相近的,產生共鳴。因此,如果自視不清的話,也可以通過共鳴物,來反窺自身。

  對老子這本書來說,共鳴點還是很多的,古往今來那么多的喜歡者,不管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便是明證。其實哪怕是假喜歡,也說明了很多問題。——如果你毫無價值,就算是假裝,又有誰會表現出喜歡呢?

  所以有時假喜歡比真喜歡反而更能體現某些東西。

  這是對老子這本書,但是對老子這個人,世人所知的便不多了。

  一是時代久遠,當然這其實并非主要原因,二么,那個主要的原因,也就是老子這個人并無任何“功業”可言。

  有行皆可非。

  你的任何行為,在任何時代,都可以被兩面地解讀,有人說你對,就必然有人說你錯,有人贊譽你,就必然有人斥謗你,“譽滿天下,謗滿天下”,并不奇怪,甚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如果什么行為都沒有呢?

  你能說他什么?

  你最多也就只能說他一句“無所作為”,其它的,你什么也說不了。但哪怕是“無所作為”這句話,你也不能用到老子身上,因為人家還留下了一部道德經。

  無所作為?人家的影響力不知比你大多少個數量級!

  哪怕是一代帝王,甚至是曠古絕今的千古大帝,都不敢說這話。你敢說,就必然要被人打臉。——被一代又一代不知已經綿延了多少代也不知還要綿延多少代的多少喜歡道德經的人所打臉。

  帝王業?再了不起,最高也不過百年。

  而道德經,人家已經流傳了數千年,而且看起來,再流傳數千年,簡直就是小兒科,一點問題都沒有!

  老子出函谷關,尹喜時任函谷關令,其實也就是個看門的,相當于后世八九品甚至是從九品以至于不入流之列的小官,但是這位小官了不起啊,“見紫氣東來,知有圣人至”,于是迎而拜之,再然后,便是老子授之以道德經。

  這便是關于道德經問世的傳說。

  站在后人而且是數千年之后的人的角度來說,這個傳說的真假是完全無法分辨的。

  且不說這位見有紫氣東來的尹關令望氣水準到底怎么樣,以至于這個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望氣”這門功夫,就說尹喜這個人本身到底存不存在,都很難說。

  至于說老子出函谷關,鬼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以及他出函谷關到底要干嘛,出國考察、旅游?

  事實的真相也有可能是這位圖書管理員完全是安安靜靜地在他所管理的圖書館中,添加了自己的一本書。——誰知道呢?

  但這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子五千言,確實流傳下來了,而且影響力無以估量,屬于深海巨艦又或極地冰山般的存在,潛在能量無限MAX。但大多數時候,你在“水面上”,看不到它。

  “大道如淵,深不可測。”

  查找了半晌,瀏覽了半晌,也靜靜地思慮了半晌之后,許廣陵給老子這個人及道德經這本書,下了這樣的一個評價。這是一位以八十一章五千言,掛名于華夏史、世界史以至于人類史的人物。

  一千年后,一萬年后,若評選地球上人類有史以來的“古今十大人物”,以許廣陵的評斷來看,這位,當居其一。

  “無功,無譽。”

  “名垂萬古。”

  “不似花之艷,不似樹之蒼,同樣不似山之巍峨、海之磅礴,只淵深廣博如大地本身,寂然淡然,與世長存。”

  沉凝了半晌之后,許廣陵忽地想到了道德經本身中的一句話,“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本人,亦如是乎?

  李白,以詩人名世,世稱“詩仙”,世人也將之歸類為“浪漫主義”流派。

  所謂浪漫,就是無關現實。譬如這位,就絕不會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之類的東西,與生活是否困窘無關。

  這位也困窘過,也有“行路難”之嘆,但為什么說他浪漫呢?是因為上一刻他還“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下一刻他立馬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了,上一刻還“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下一刻立馬就“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了。

  仿佛沒有什么難題可以真正地難住他。

  有,那就繞過去。

  實在繞不過去,那就…

  那就喝酒。

  但你若以為他只是個酒鬼,那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這是一個自小就表現出很高天分的人,但他慕道好俠,尚神仙之術。然后隨著年長,又漸漸地覺得,“我與這世間,尚有些緣分。世有歧,待我匡。”

  宰相之位,等著我,我來了!

  但這個時候是唐朝,而且離開國只有百年之久,那個隋煬帝搞出來的叫做“科舉”的東西,還沒能真正地推行。都說隋煬帝挖大運河把自己的江山給挖塌了,但大唐君臣其實很清楚,“科舉”這玩意兒才是真正的主因,這是要砸所有高門大戶的飯碗啊!

  也因此,雖然知道這是個好東西,但對于到底怎么用這個東西,還一直在小規模地試驗和摸索中。

  這個時候,大唐的官方用人體系,主要還是靠舉薦。

  怎么舉薦?

  舉誰,薦誰?

  舉有才的,薦有才的?

  上上下下都這么說,但如果你以為真這樣,那也就太天真了。

  李白天真了一段時間,但他確實是天才,很快地,他也就知道了真正的游戲規則。——那么,就按照規則來玩吧,“宰相攻略計劃”,正式啟動。

  李白開始織網。

  一張能讓他青云直上,從現在這個位置,走到宰相那個位置的網。

  必須要再強調一句,這是天才!

  天才的標志是什么?是有天分,有才干,也有魅力。人見人棄的那不叫天才,那叫霉才,霉材,霉干菜。

  李白的第一個舉動,是與故宰相的孫女結婚,嗯,入贅的。倒插不要緊,只要魅力高。憑李白的帥(美男子)、強(好劍術)、才(大詩人),擺平一個小女子而且是身為自己妻子的小女子,讓她從身到心到服服帖帖,沒有問題!

  雖然是已故的宰相,但終究還是“宰相門第”,而作為宰相門第家中人(嘿呀),從現在開始,李大俠也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有資格,去拜訪一些“貴客”了。

  婚后不久,李白拜見本州長史,后又上京城,拜訪宰相及一干王公大臣。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魅力是有缺限或者說使用限制的,那就是對于男人不管用!甚至有可能是起到了反作用!人見而多欲扁之踩之。

  那好嘛!

  此路不通,我走別路。

  當時的皇帝唐玄宗有個妹妹,叫做玉真公主。

  于是,李白的下一步計劃開啟,“擺平玉真公主”。

  其間,經歷了一番曲折,具體是怎么樣的一番曲折后人無從知曉,反正結果就是嘛,玉真公主被擺平了。怎么擺平的?不知道。

  有了玉真公主的裙帶關系,不,舉薦,李白終于得以見到了玉真公主的哥哥。

  玄宗:“小李啊,你的詩我很喜歡,我仰慕很久了!”

  李白:“果醬。”

  玄宗:“啊,果醬?沒有果醬,但這里有一碗羹湯,據說叫什么‘九品白玉羹’的,來,嘗嘗。”玄宗親手攪試了一下羹湯,然后把湯匙遞給李白。

  飯后,一番對答。

  對答后,玄宗道:“小李啊,你是不錯的,朕很欣賞你,你以后就留在朕身邊吧。”

  李白于是就留下了,供奉翰林。

  這是個什么官呢,其實就是皇帝身邊的近臣,擔負參謀、擬詔等職責,事實上等同于后世的內閣或者說小內閣,這是一個權不大,但位卻極顯的職位。

  但是李白在任翰林期間,并未得遂所愿。

  他的所愿是什么呢?就是“世有歧,俺來匡”呀,但玄宗表示,我的國家好好的,我的天下好好的,不用匡。小李啊,你的詩是極好的,今天我和玉環賞花,來一首,助個興?

  李白說,好吧。

  云想衣裳花想容…

  這對于李白來說,真的是小菜一碟,拿手好戲,如果樂意,他可以寫出無數的令天下女子為之心動的好詩好句,一首不夠就兩首?錯!一首不夠就十首,十首不夠就一百首…

  但這真的不是他的愿望。

  他入宮,不是為寫詩而來的,如果只是寫詩,天下何處不可寫?

  大舅哥,不,皇帝啊,你讓我失望了。

  而這個時候,李白身上自帶的光環又起作用了,是負面的那種作用…

  結果是,君臣二人,相看兩相厭,自逐去南山。李白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云彩,但帶了玄宗賞賜的很多銀兩,走了。——雖然疏遠了小李,但玄宗其實還是真的很欣賞他的。

  此間,李白的第一任妻子已經去世,然后,李白又結了第二次婚。

  還是…

  對,還是入贅。

  前任妻子,是故宰相孫女,這一任妻子,是前宰相孫女…

  話說,現在沒必要再織關系網了啊。再怎么織,你還能往何處爬呢?只能說,這是一位謎一樣的男人,又或者,實在是身上的魅力太大,“天生麗質難自棄”。

  蘇軾,出身于…

  嗯,雖然他的父親也讀書,但蘇家其實并不能算是書香門第,因為三字經里就有嘛,“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蘇老泉就是蘇軾的父親,在中國文學史上和其兩個兒子一起被冠以“三蘇”之稱,但事實上,另兩蘇且不說,這一蘇,是有點軟的。

  甚至也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的兒子,大抵都沒有蘇老泉什么事。

  生子當如蘇軾轍啊!

  許廣陵搜索蘇軾,了解其出身的時候,很快就發現其父親也是挺有趣的。

  比如說這首詩,“晚歲登門最不才,蕭蕭華發映金罍。不堪丞相延東閣,閑伴諸儒老曲臺。佳節久從愁里過,壯心偶傍醉中來。暮歸沖雨寒無睡,自把新詩百遍開。”

  尤其是那第三聯,既平凡而又不凡,或者說,相當地描述了一個人在不凡的期待下,平凡終老,有怨而無憤,就是醉了,也不是牢騷滿腹,而是“壯心偶來”。

  這樣的格調,許廣陵一見,便比較欣賞,心生喜歡。

  不過因為這一次他查找的重心是蘇軾,所以還是很快將之略了過去,但作了個備忘,準備以后有空或許可以專門了解一下。

  蘇老泉早年不成器,但蘇軾還是受到了很好的家庭教育的,其實這從“蘇軾”及其弟弟“蘇轍”兩個人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一般人還真起不出這樣的名字。

  蘇軾的才華與志趣,在其年輕時的兩首詩里便有所展露:

  第一首是夜泊牛口,是蘇軾兩兄弟隨其父親由蜀入京途經三峽牛口時所作,其中后半段是這樣的:“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富貴耀吾前,貧賤獨難守。誰知深山子,甘與麋鹿友。置身落蠻荒,生意不自陋。今予獨何者,汲汲強奔走。”

  深山之中,無功無名,人家也活得很開心。像我輩這樣,汲汲于人間富貴,到底劃不劃得來呢?

  寫這首詩時,蘇軾二十二歲。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剛中進士不久。

  第二首是和子由澠池懷舊,這一首比前一首要有名,而且有名得多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上人困蹇驢嘶。”

  人生在世啊,就像鳥來到雪地上一樣。

  當鳥走了,雪地上縱然留下了一些指爪的印痕(功名),對那只鳥本身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曾經路途中,我們寄宿一個僧寺,而時隔幾年再次經過,那位老僧已經死了,當時我們題在寺壁上的詩句,也早已經脫落,無從尋覓了。那一年路上的崎嶇你還記得嗎?路很長,人很困,便連驢子也都疲憊嘶鳴。

  寫這首詩時,蘇軾二十四歲。

  風華正茂,宏圖待展。

  爾后,便是蘇軾一生的為官經歷又或者說“江湖歲月”了。

  踏入官場,其時的大宋官場已經不太平靜,不久之后,便是由宰相王安石掀起的轟轟烈烈的變法,這場變法,在一定程度決定了大宋的興衰,在某種意義上影響了整個華夏歷史的走向。

  這場變法,也貫穿了蘇軾的一生,決定了他一生的沉浮。

  最初,蘇軾以其自身所見,認為王安石的新法是“以利民之口號,行害民之事實”,上書反對。

  毛頭小子反對當朝宰相,而且是正大權在握又得到皇帝力挺的宰相,會有什么結果?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結果便是蘇軾由京官調任地方官,雖然從級別上來說大概是平調,但是從中央到地方,出來容易,再想回去,恐怕就像是經由蜀道回家一樣難了。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這之后,便是蘇軾在各個地方任地方官的日子,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大抵是在江浙一帶轉圈,其實,小日子應該還是過得蠻不錯的,畢竟,大宋優待士子官員,是出了名的。而且蘇軾的職位并不低,大概相當于現在的市委SJ級別。人家畢竟是根正苗紅的“天子門生”啊!

  下一步,稍一得力,很可能就是高官以至于省委SJ什么的了。

  但這些時候,蘇軾還只是蘇軾,他還不叫蘇東坡。蘇東坡是曠世奇材,蘇軾,卻只是華夏古代無數文人士子官員中的其中之一而已,而且是尋常之一。——什么,你有才氣?

  有才氣的人多了!

  你往前面看看,看不到頭,往后面看看,看不到頭。把你挑出來,你叫蘇軾,把你放進去,你也只是那個圈子中的某某某,和很多個某某某一起,組成“華夏古代官員群像”。

  但是孟子有一句話是怎么說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天”在上面微笑,默默無語地對蘇軾道:“小伙子,我看你行,我想給你加加擔子。”

  于是蘇軾的命運便變得奇妙起來。

  厄運降臨,幸運隨之。

  命運的雙生子從這個時候開始,與他形影相伴。

  四十三歲這一年,蘇軾在ZJ湖州任市委SJ,他已經任好幾個地方的市委SJ了,而且政績政聲都相當不錯,同時么,身為文人的那一方面,名氣也是在天下間漸起,畢竟早年間,文壇盟主歐陽修曾經說過一句話:“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我須讓讓位,讓這人出頭。)

  此人指的是誰?

  就是蘇軾。

  下一步,蘇軾的去向很值得考慮。

  朝中此時,非改革新黨一派,正值青黃不接,歐陽修修亭子去了,司馬光砸缸…不,碼字去了,其他等等,有名無名的,也都到各地劃水去了。蘇軾再調,很可能調回中央。

  而以他的出身、資歷、政績、名聲,這一回來,不多久,大概就能接過非改的棒子,然后高舉反改大旗。

  對于新黨來說,這能忍?

  絕逼不能忍啊!

  我們已經干掉了那么多人,而且代價也不小,絕不是為了掃清位置好讓你站出來,凝聚人氣,登高一呼,然后同樣喊一聲“干T丫的!”而把我們都掃進垃圾堆里去的。

  這可能么?

  再者,老皇帝似乎也說過,這是未來的宰相人才,我給下面留著。宰相?算算年歲,也差不多了呀,暫時宰相肯定是干不了,但進入小內閣,任個副宰相…

  于是,“智者見于未萌”,一場針對蘇書記而去的陰謀大網,就此展開了…

  不久之后,蘇軾以諷刺朝政、毀謗君相的罪名,被系入獄,這便是歷史上相當有名的“烏臺詩案”。

  “東坡何罪?獨以名太高。”他弟弟蘇轍的一句話,道出個中關鍵。什么名?不是文名,更不是寫詩的詩名,而是“宰相之才,朝野之望。”

  結果便是,蘇軾,就這般倒在登閣前的那一步上。

  這之后,經歷九死一生、險死還生,吃了一段時間的窩窩頭飯后,前蘇書記終于得見天日了,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

  團練副使其實不是官。

  就好像大宋開國之初,宋太祖趙匡胤打下南唐,把南唐后主李煜封為“違命侯”一樣,侯爺是假,“違命”是真,此際,對于蘇軾來說,副使是假,團練,不,拉練是真。

  用后世的話來說,勞動改造是也。

  既然是勞動改造,薪水肯定是沒有的,既然是勞動改造,住房肯定也是沒有的。

  自力更生嘛!

  都給你提供了,食住無憂了,還談什么勞動,還談什么改造?

  所以蘇軾一家大小十余口來到黃州,面對的便是這么一種情況。無食,無住,無錢,無任何收入來源。——其中困窘,不必詳述,因為那太令人心酸。

  更何況,此前的蘇軾,不是一般人,而是蘇書記啊!是名動天下的蘇大人啊!

  這前后的境況之差,何異于天壤之別!

  后由蘇軾老友馬夢得出面,為蘇軾求得州府東門外過去軍隊的故營地數十畝,自行開墾。注意,是東門外!不是西門外,不是南門外,也不是北門外!

  為什么特意強調這一點?

  因為一個曠古絕今的名號,就將在這里誕生。

  就在躬耕期間,蘇軾寫了一首組詩,命名為東坡八首,東坡,東門外的坡地。

  廢壘無人顧,頹垣滿蓬蒿。誰能捐筋力,歲晚不償勞。獨有孤旅人,天窮無所逃。端來拾瓦礫,歲旱土不膏。崎嶇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然釋耒嘆,我廩何時高?

  對曾經的蘇書記來說,勞動,是很辛苦的。

  更何況,這不是普通的荒地,而是軍隊駐扎過的營地,板實的地,遍是瓦礫以及荊棘,一天干到晚,也看不到有什么成果,但是沒辦法,“天窮無所逃”。

  有塊地給你已經很不錯了,你還能奢望什么呢?

  然而,骨子里,蘇書記是一個很驕傲的人,驕傲,使他樂觀,也強迫他樂觀,讓他不能容忍被外界的困境所打倒。“別低頭,皇冠會掉,別流淚,賤人會笑。”

  后世,有句話是這么說的。

  蘇軾不知道這話,但他,用自己的行動在詮釋著這話,用自己的骨頭,在支撐著這話。

  荒田雖浪莽,高庳各有適。下隰種粳稌,東原蒔棗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許乞。好竹不難栽,但恐鞭橫逸。仍須卜佳處,規以安我室。家僮燒枯草,走報暗井出。一飽未敢期,瓢飲已可必。

  這荒地雖差,但還是可以有適當安排的。

  低洼的地方,可以種稻種麥,高坡之上,則可以種些棗樹栗子樹。江南有老鄉,已經答應送我點桑苗了,我還想栽點竹子,但就怕竹根在地下四處亂長。

  此處還要找個較好的地方,起個房子。

  小僮燒荒草,發現這地上居然還有一口老井。

  哈哈,老天待我真是不薄,飽腹暫時還不敢說,但已經渴不著了,也不用辛苦地去遠處挑水了。

  自昔有微泉,來從遠嶺背。穿城過聚落,流惡壯蓬艾。去為柯氏陂,十畝魚蝦會。歲旱泉亦竭,枯萍粘破塊。昨夜南山云,雨到一犁外。泫然尋故瀆,知我理荒薈。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

  這里,遠處原有噴泉形成的小溪潺潺流過,但是一路肥了各種野草,小溪最終匯成一個小魚塘。此際,歲逢大旱,泉枯了,魚塘也干裂了。

  老天又來垂青我了,知道我在開荒,所以特地下了一場雨。

  然后,我發現了什么?

  嫩綠的小芹菜呀!

  只是可惜,此時只有寸把來長,它多久才能長大?

  把小斑鳩肉切絲,蛋清拌勾,加上小芹菜段,配上相應的調料,再加點茱萸什么的辣子,集鮮、香、脆、嫩、辣、爽于一體,哇,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這道源自故鄉的美味呢?

  種稻清明前,樂事我能數。毛空暗春澤,針水聞好語。分秧及初夏,漸喜風葉舉。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縷。秋來霜穗重,顛倒相撐拄。但聞畦隴間,蚱蜢如風雨。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筥。我久食官倉,紅腐等泥土。行當知此味,口腹吾已許。

  終于吃上自己親手種出來的東西!

  真正的詩人,不是寫詩,而是把生活化成詩。于是在詩興大發的時候,把生活抖散開來就可以了,那就是詩。

  一二三四,還有五六七八。

  東坡八首。

  朝朝夕夕,從開墾的東坡上走過,曾經的蘇軾,就這般漸漸地、一步一步地,走成了蘇東坡,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開墾著荒地,荒地開墾著他,把一種健壯的、充沛的生命力量,一點點地聚集著,灌注到他的身體里,灌注到他的精神上,灌注到他的靈魂之中。

  于是就有了其間一系列的作品。

  有了“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有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有了“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也有了許廣陵當年看過,一看而即不忘的那兩首: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兩首詞的詞牌,是一樣的,叫做定風波。

  風波既定,自此之后,天上地下,也再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使他狼狽。他的骨頭可以被打斷,他的靈魂卻將一直屹立在天地之間。他的精神,就從這個時候開始,切入了名為“偉大者”的行列,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來者,所仰望,所欣賞。

  感謝老情剩、夜夢冰兩位盟主的推薦票支持。

  其實我是打算寫八個人的,但是時間實在不夠,也不想把這一章斷開,弄成一二三四什么的,也因此,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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