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最后那句話,紀泓煊記了很久。那時候他已經很少回鎮北王府,多數時候都在軍中領兵打仗,人們不再稱他為武安侯,而是尊他為大將軍王。
他一直在充實自己,也求了三哥,讓他助九公主出宮。他想,等到九公主有一天原諒他,他便可以回金陵的那處宅子中做主人。
當然,他也不會讓九公主走,他要重新把她帶回北疆,過他們曾經想過的日子,實現他們曾經的承諾…
年后,北疆氣溫逐漸回暖,雪化的很快。納蘭錦繡的身子已經越來越重,她有時會站在鎮北王府的門口,一直往一個方向眺望。
“母親是在等父親嗎?”紀博衍這半年多來長高了很多,皮膚也變黑了一些。
“對,在等你父親。”
紀博衍有點想父親了,北疆雖然好,舅舅待他也親厚,但他知道他只不過是這里的一個過客。他的家在繁華的金陵城,父親也在。
“母親會不會給我生一個弟弟?”
納蘭錦繡摸了摸他的頭頂,柔聲問道:“你為何想要弟弟,而不是妹妹?”
紀博衍抿了抿唇,小聲說:“如果母親給我生個妹妹,那性子會不會和阿姐一樣?”
納蘭錦繡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不是挺喜歡和阿姐一起玩的嗎?”
“可我必須得讓著阿姐。”
“如果給你生個弟弟,弟弟年幼,你作為兄長不也得讓著他嗎?”
紀博衍覺得好像也對,但很快又搖了搖頭,低聲說:“弟弟肯定沒有妹妹鬧騰,女孩子真的太淘氣了。”
“女孩子多半都很乖巧,像你阿姐那么活潑的確實很少見。不過,只有這樣你們不是才玩的開心嗎?”
紀博衍聽了她的話覺得也有道理,如果不是因為阿姐,他應該每日只會悶聲悶氣的讀書,要么就是和舅舅一起練拳。
阿姐的確是給他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比如可以上樹掏鳥窩,雪大的時候還可以打雪仗,或者是偶爾戲弄一下刻板的先生。
“咱們在北疆的日子應該也不久了,回到金陵之后,你還是要去學堂,所以現在就玩兒吧!左右你父親不在也沒人管你。”
紀博衍卻很是正經的搖了搖頭:“父親雖然說不在此處,但是我也不能太放肆,不然養成了習慣,到時候還是要被父親訓斥的。”
納蘭錦繡已經很久沒收到家書了。北疆今年的雪格外大,大雪封路,和金陵的通訊自然也就斷了。
她已經到了快要生產的日子,大概就是這幾天了。她明知道三哥趕不過來,但心里還難免有些失望。
她忘了,紀泓燁其實很少讓她失望,尤其是在這么要緊的時候。納蘭錦繡感覺肚子疼,知道自己要生的那天,紀泓燁剛好也到了鎮北王府。
他這一路上趕得很急,平時最是謹慎有序的人,也顯得有些風塵仆仆。好在都是老夫老妻的了,他也不太在意這些表面功夫,徑直讓人帶他去了摘星樓。
也恰巧今天良山在府中。他是認得紀泓燁的,所以就沒耽誤時間。只吩咐人去馬場告訴王爺,就說是府里來了金陵的貴客。
納蘭錦繡正忍著肚子疼,吩咐侍女去叫產婆過來。她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指揮人準備東西。
伺候她的都是年輕侍女,還沒有哪個是生產過的,見了這個情況就有些慌亂。誰都知道郡主這一胎十分重要,斷斷不能出一點差錯,越是重視就越慌,做事情完全沒了章法。
“你們都不要慌,把產婆叫來,她們會安頓人處理的。”納蘭錦繡覺得,自己平時對這些侍女可能太寬厚了,把她們養成了這副懶散性子。
紀泓燁見了屋里的情景就知道她是要生了。他上前扶住納蘭錦繡,低聲道:“阿錦。”
納蘭錦繡從他進屋的時候就是愣的,聽到他叫她才算反應過來,出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怎么來了?”
紀泓燁心里有些著急,她第一次生產時候的驚心動魄,到現在都是記憶猶新的。他低聲道:“你現在怎么還問這么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來之前為什么不給我寫信?”納蘭錦繡現在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總覺得這人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手里的公事一直沒辦完,也不確定什么時候能夠動身,這一次也是臨時之舉。我是給你寫了信的,可能是比信先到了。”
納蘭錦繡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他的手,本想說些話,卻疼的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紀泓燁感覺到手上的重量,俯身把她抱了起來,見她額頭上都是汗水,就冷聲道:“產婆呢?”
“來了來了,產婆來了。”
侍女領著產婆隊浩浩蕩蕩的進屋。紀泓燁抬眼掃了一下,見屋里一下就站滿了人,蹙了好看的眉。
“這么多人擠在屋子里做什么,留下兩個產婆,其他的都去門外候著!”
紀泓燁掌管內閣久了,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如果說原來他是溫潤如玉的佳公子,現在則成了一把收鞘的劍,即便是不動聲色,也自有一股鋒利之氣。
產婆和侍女們還沒見過紀泓燁,但一看他和納蘭錦繡的親密之態,就隱約猜到他的身份了。紀首輔之名,即便是他們這些內宅小婦人,也是聽說過的。因為如此,便多了一些敬畏之心。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紀泓燁低頭看她,聲音十分柔和。
納蘭錦繡感覺肚子很疼,像是有什么東西往下墜一樣。這種疼痛對她來說,還是可以忍受的,尤其是她已經生產過一次,更是不見多少慌亂。
“我沒事,就是有點肚子疼,”納蘭錦繡拉住他的衣袖,說道:“產房不潔,你還是先出去吧!”
紀泓燁不理會她說的話,只是用帕子替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聲音柔的也像是能滴出水來:“我在這不會添亂,你安心生就是了。”
納蘭錦繡其實有些害怕,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被他看見。她覺得,如果他不在身邊,她就能告訴自己要堅強。
但如果他在,她就會變得脆弱,就會覺得,所有事都會由三哥幫她處理。這種心態對于產婦來說不好,不夠積極。
“你在這我沒法安心生產,會分心。”
紀泓燁握著她的手,說道:“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在你身邊你才有依靠。況且現在這種情況,我出去也不放心。”
納蘭錦繡本來還要試圖勸說他,但腹部的疼痛一陣強烈過一陣。她所有的力氣都在抵抗疼痛,已經很難開口說話了。
產婆們都是極有經驗的,此時正有條不紊的安撫納蘭錦繡。納蘭錦繡這時候很聽她們的話,她們讓她吸氣吐氣,她便按著節奏做。
紀泓燁也沒想到自己一來就趕上她生產,見她疼得臉色都變了,他心里也是緊張的。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在床邊看著她,希望能多給她一些勇氣。
納蘭錦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她感覺自己沒什么力氣,因為肚子實在是太疼了。她反握住那只握著自己的手,低聲道:“快出來了沒有?”
產婆聽到她說話,趕忙回復:“可能還要一會兒,郡主您再忍忍。”
納蘭錦繡喘氣聲變得粗重,她感覺自己的情況不太好,就低聲對紀泓燁道:“參湯。”
紀泓燁讓人去取參湯,屋子里就有人備著,聞言趕緊端了過來。紀泓燁用小勺子喂給納蘭錦繡,她乖巧的把一碗都喝了。
紀泓燁知道自己幫不上她什么忙,但他也不想離開,就想這么守著她。他用帕子給她擦汗,不停的安慰她。
納蘭錦繡能看出他的緊張,因為三哥平時是個不多話的人,現在卻在不停的說話。她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他的,低聲說:“三哥,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兒。”
紀泓燁不擔心都不行,誰讓她生紀博衍的時候去了大半條命。也正是因為有上一次的經歷,他才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趕在她生產之前到。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心慌,不然對她的心里也是一種打擊。所以他就讓自己盡量少開口,免得被她瞧出端倪。
好在這次生產比較順利,產婆很快就接出了一個男嬰。紀泓燁剛松了一口氣,就又聽產婆接著說:“郡主肚子里還有一個。”
紀泓燁鬧這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在他人生的二十多年中,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般傻氣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呆若木雞。
納蘭錦繡本來因為生產沒什么力氣,但見了他那副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她用自己最大的力氣說:“之前我怕你擔心,沒告訴你,我這胎懷的是雙生子。”
產婆也很少接到雙生子,尤其是第一個孩子出生還那么強壯,頓時眉眼也沾染了喜氣:“郡主您再堅持一下,孩子個頭小,您之前又是生產過的,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納蘭錦繡耳邊有孩子的哭聲,聲音特別小,就像是小貓在叫。她心里忽然變得特別平和,身上的力氣也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