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低聲說:“這一世本就是意外,我借了別人的身體,替她過了大半生。這副身子什么時候會走到盡頭,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陰曹地府她曾去過一次,奈何橋上那么多孤魂野鬼,它們人人都要喝一碗孟婆湯才能投胎。她可以留下來等他,然后同他一起。
她想這也許有點自欺欺人,她即便只剩下一縷魂魄,也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但她若是不這么想,那便不知該怎么面對未來。
人,總要心懷希望,才能面對最痛苦的現實。
紀泓燁是何等聰慧之人?他隱約也能感覺到,她這話隱含的意思。其實,不用她說,他心里也是有感覺的,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你告訴我,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紀泓燁發現自己竟然說不下去。
三哥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納蘭錦繡幾時見他這樣過?她本就是個死過的人,能多了這些年,能同他做夫妻,能生下既明…
這些對她來說其實已經足夠了。她覺得自己沒什么遺憾,但此時一見他這副樣子,她竟然也不敢面對了。
“阿錦,你不能瞞著我。”
“三哥,有些事知道了不一定好。”
紀泓燁真不知該拿她怎么辦?當初她就和蒲邵子一起,背著他讓他修了碧落黃泉,讓他對她忘情。
后來,她不僅成了玄甲軍中赫赫有名的白錦,再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后,又孤身去了南楚,成了清和公主府唯一的繼承人。
不管是驚云令還是畫皮,哪一樣都是極其危險的東西。她做那些決定的時候,卻不曾把他考慮在內,甚至連既明都不顧。
如今,她依然是這種態度,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不肯同他交心。她是不想牽連他,但他們本就是夫妻,夫妻一體,能分出什么彼此?
他怎么可能忍下,又如何忍?
“納蘭錦繡,你知不知曉你是誰的夫人?知不知曉你身上有怎樣的責任?知不知曉你要尊重你的夫君?”
紀泓燁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幾乎每一個字都萬分沉重。納蘭錦繡聽了難過,她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說道:“三哥,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違。”
“你要還讓我是你的夫君,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納蘭錦繡沉默了一下,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紀泓燁額頭青筋直跳,他咬牙切齒的說:“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納蘭錦繡無語。
“你把我不知道的都說清楚,一件都不許落。”
“三哥,你想知道驚云令的秘密嗎?”
紀泓燁蹙眉:“不想。”
他對驚云令也不是不好奇的,只是,人人都想從她這得到驚云令,他便不希望她誤會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納蘭錦繡自然不想讓他知道她身中寒破,于是就小聲咕噥:“我身子是怎么回事,你還不知道么?”
紀泓燁緊了緊自己的手臂,聲音柔和:“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就是一直沒將養好才落下了病根兒。只要好好調養,不會有大問題的。”
“你還是不肯跟我說實話。”
納蘭錦繡看著紀泓燁的眼睛,知道這一次是不可能蒙混過關了。只能嘆息一聲,低聲說:“左右現在已經成了這樣,只能慢慢養著。我也想盡快好起來,所以要保持心情愉悅,你不能生我的氣。”
紀泓燁無奈的看著她,緩聲道:“我若真和你生氣,還不早就被你氣死了。”
納蘭錦繡笑了笑,有點厚臉皮的貼著他,說道:“可我覺得那日你就是生氣了。”
紀泓燁瞅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問:“那你還不趕快給我解釋清楚。”
“軟猬甲只有一件,父親他給了我,不然那天被拓跋濤射殺的就會是我。所有人都覺得我為鎮北王府,為北疆做的太多了。其實,我做多少父親也活不過來,人命債是還不清的。”
納蘭錦繡又想到了鎮北王,想到了他在軍帳的書桌旁邊看兵書,本來是很認真的,她卻拿著兵書問東問西,他總是很有耐心的解答,甚至還會在沙盤上給她模擬兩軍對壘。
都說他是冷血無情的鎮北王,在戰場上有殺伐果斷。但是又有誰能知道,他其實是個慈父,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最好的關愛。
父親的愛對于女兒來說,并不是那么厚重,甚至是不用心去體會都無法發現的。可真到失去了的時候,才能發現,這種關愛無可取代。
她的眼眶一陣酸澀,啞聲說:“父親他一生戎馬,最大的心愿就是北疆和北燕能夠止戈。其實,我很想念他,很想幫他完成遺愿。”
紀泓燁無比慶幸自己當初,把軟猬甲給了鎮北王。不然,也許她現在就不在他身邊了。說來也是機緣,軟猬甲乃是曠世之寶,當初他忍痛割愛,沒想到卻能救她一命。
于他來說,這世上沒有什么能及得上她珍貴。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鄭重地說:“我來幫你完成。”
納蘭錦繡知道他是個重諾之人,素來是言出必踐。她仰起臉頰看他,眼眶紅著,模樣也傻乎乎的問:“不是你說要天下大統,不能存在諸侯,北疆早晚都要歸屬大寧嗎?”
“北疆幾時不是大寧的了?”
納蘭錦繡沒反駁,只是又問:“那你還主張削藩嗎?”
“阿錦,你是個聰慧之人,應該知道普天之下莫非土,北疆是大寧的國土,不是鎮北王府的。”
“我不否認這個問題,但是大寧朝堂上的人,有哪一個不是想要鎮北王府分崩離析的?包括龍椅之上的那位圣上。
他看不到北疆百姓的疾苦,看不到我父兄為此付出的東西。他只會弄權,只想要互相牽制平衡,這是帝王之術,卻有失帝王之德。
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若不是他疑心重,總要懷疑猜測,北疆真會落得滿目瘡痍?我父親又怎會死于拓跋濤之手?
這樣的昏君,真的值得為之效忠么?三哥,北疆是我父兄的心血,也是我心中的凈土,削藩一事我不會同意的!”
紀泓燁等她說完,才又道:“我們要效忠的不是他,而是這個天下,真正值得我們付出的,只有蒼生。”
納蘭錦繡覺得他還是要說服她,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我不同你爭執,總之削藩一事我是不會同意的。”
紀泓燁見再說下去她怕是會生氣,他不想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關系,又再一次跌入冰點。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柔和地說:“那就改日再說。”
納蘭錦繡不語,只靠在他肩頭上打了個哈欠。紀泓燁看見她眼底的青印子,知道這一夜她是休息不好了。他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
“我要下去睡。”納蘭錦繡看著枕頭,愈發覺得靠著他的肩膀不舒服。
紀泓燁把她放好,唇角有了一絲笑意:“孟子讀的不錯。”
納蘭錦繡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也覺得有些好笑。她想著自己之所以能讀透《四書》,還是拜他所賜,就笑得厲害了。
紀泓燁見她笑成那樣,不想讓她太得意,就說:“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像什么?”
“什么?”
“言官頭子。”
言官頭子?納蘭錦繡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明白過來,頓時不高興了:“你是說那些老得快走不動,為人十分刻板的諫議大夫們嗎?”
諫議大夫也是有年輕的,但能做到領袖位置的,基本上都是快要歸老的。因為這個位置的人必須要耿直,而且還要膽大,不怕得罪權貴。所以大都是十分刻板的。
納蘭錦繡還沒接觸過那樣的人,只不過以前在轎子里遠遠看到過。那時候她還是太傅府里嬌養著的姑娘,父親要帶她去首飾行。
她記得那個諫議大夫,古板得緊,還留著美髯,看見她的轎子,還講究了一番。現在想到那人的樣子,她都覺得十分好笑:“我哪有那么夸張啊!”
紀泓燁動手給她拉被子蓋好,語氣篤定:“有。”
納蘭錦繡自己往下拉了拉被子,“不用蓋得那么嚴實,這時候天還熱著。”
紀泓燁也不強求,挨著她躺下。他似乎想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同她一起睡,動手拉開她的被子,自己鉆了進去。
“三哥,你不覺得熱么?”納蘭錦繡現在也不大習慣同他睡得這么近,總感覺會睡不好。
“我覺得你身子冰。”紀泓燁說著話,還煞有其事地摸了摸她。
納蘭錦繡身中寒破,并不是太怕熱,而是畏寒的厲害。她只是隨意找的理由,誰知他竟當真了。
紀泓燁就是覺得她身子涼,替她拉好被子,又半攬著她,柔和地道:“我守著你,你好好睡。”
納蘭錦繡覺得這樣背靠著他,還是挺容易睡著的,畢竟是她曾經熟悉的姿勢,她閉上眼睛,漸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