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無力地發現,他不能把她怎樣,只能平靜地說:“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你不能一直隱瞞我。”
納蘭錦繡沉默許久,她似乎在掙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盤托出。心中有很多擔憂,讓她最終還是搖頭拒絕。
“你,是想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嗎?”紀泓燁隱隱覺得,她的拒絕就說明,她已經不打算和他再有牽扯。
納蘭錦繡把臉頰轉向別處,她緩緩閉了眼,冷聲說:“回不去了。”
這四個字聽起來很平靜,但卻讓紀泓燁驀然感覺難受起來,仿佛是昨晚的那種疼痛感又要來了,他說:“你想回去么?”
納蘭錦繡扯開自己的衣襟,她指著鎖骨處的疤痕說:“你看這是什么。”
紀泓燁知道這傷是怎么來的,只是,他不知道會這么觸目驚心。那時候他眼睛看不見,只知道她受了折磨,如今看見,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納蘭錦繡表情冷漠的把衣服整理好,她的手有一點顫抖,聲音還是很平穩:“這兩枚鎖骨鉤留下的傷疤,一輩子都不能除去了,但凡是變天的時候都會疼痛。
那五枚銀針取出來的時候,我疼痛難忍。但你知道,那銀針在體內守候的感覺嗎?逆血而行,血脈中都是針刺的疼痛。
我曾經很深刻的愛著你,不管你是不是愛我。即便是暗牢中不見天日,受盡折磨,我也還在想著你。
我想你不出手救我,應該是有你的原因,畢竟大局重要,我不怪你。但是,你為什么要用我的命和我兄長交易?
你用我來脅迫他就范,讓他交出玄甲軍。我用你的一雙眼,又把玄甲軍換了回來。這,何其可笑?我終究還是抵不上你自己的一雙眼…”
她一直以為自己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一定會痛苦萬分,歇斯底里。可現在沒有,她發現自己能夠理性看待這件事。
紀泓燁沉默,他現在開始反省自己當初的決定對不對。按照常理來說,完全沒有問題,只是,終究會讓人傷心。
他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但這一刻在她面前,他覺得他好像是個負心漢。曾幾何時,他認為自己會是個情種,現在來看只是個負心人。
“你問我還想回去嗎,我想問你,我要怎么回去?”納蘭錦繡俯身去穿鞋子,在低頭的一瞬間,有水珠掉落在地面上。
她心下一片蒼涼,不是不想回頭,不是不想重新開始,而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她背負著驚云令,被世人覬覦,她和誰有了牽扯,那人估計就沒什么好下場了。
穆離孤身一人本就是無牽無掛,她才同意和他一起。紀泓燁一心想做救世之人,心中牽絆諸多,不能為了她放棄他心中的百姓蒼生。他,沒資格跟她在一起。
納蘭錦繡穿好鞋子,拱手向他行了個禮:“昨日謝紀大人相救,你當初說是欠我一個人情,如今我們就算是扯平了。”
她出門的步子毫不猶豫,明知道那些話已經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她依然不回頭。
紀泓燁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忽然浮現起一種難言的憂傷,他低聲道:“阿錦…”
納蘭錦繡的身子忽然僵住,她仰頭看天,希望眼淚不要再落下來。就這樣停留了一小會,她還是邁開了步子,堅定的往前走。
往事不回頭,未來不將就。
這以后,她不想再牽連他,能過一日便算一日。若是哪一天驚云令的秘密守不住了,那她會帶著這個秘密離開。
紀泓燁站在原地看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他才緩緩回過神。心頭空落落的,昨日的那種感覺已經沒了,他覺得自己又變成了木偶人。
穆離接到納蘭錦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見她除了眼眶有些紅以外,并無不妥,才算是放了心。
納蘭錦繡的情緒剛剛經歷了大起大落,她靠在馬車上,竟然只想睡覺。不知是因為剛剛提到鎖骨鉤還是怎樣,她現下真覺得那兩處傷口又疼了起來。
穆離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外面,聽到里面的抽氣聲,就隔著車簾問:“可是不舒服?”
納蘭錦繡低聲道:“無事。”
“傷口又疼了?”
“嗯。”
穆離閃身進了馬車,見她面色不好,就伸出手去探她額頭的溫度。溫度比平時略高,他蹙眉:“你發熱了。”
納蘭錦繡迷迷糊糊的搖頭,啞聲道:“我只是傷口有些疼,睡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
穆離從馬車暗格里拿出一條薄毯,給她蓋好。見她好像已經睡了過去,就伸手替她整理了下有些散亂的發。
納蘭錦繡還沒睡踏實,感覺到他的動作,低聲說:“穆離,潯王也是被人利用了,況且我也沒有損傷,你不要同他一般計較。”
穆離的手停頓了一下,把最后一縷落在她臉頰上的頭發捋回耳后,低聲說:“他心中生了這種想法就該死。”
納蘭錦繡緩緩睜開眼睛,看起來沒什么精神,卻依然堅持著說:“潯王動不得,他若是在這個當口出了事情,大寧朝堂一定會動蕩不安。黨爭一事剛剛平息,不能再出亂子了。”
“你要管多少人的事?”
“我也不想管,但是你知道我做過錯事。每當想起那慘死的三百人,我都會感覺良心疼。我想唯一可以給我贖罪的辦法,就是多做善事,不然我心難安。”
穆離當然知道驚云令,也知道那件事對她的影響有多大。每次想到這個,他都會覺得心疼。他替她往上拉了拉毯子,低聲說:“我不動潯王也就是了,你不要操心這些,好好睡。”
納蘭錦繡安心的閉了眼睛,小聲道:“穆離,我睡一小會兒,到的時候你叫我。”
穆離嗯了一聲,凝神看著她。這一夜對他來說十分煎熬,他知道潯王那么做的時候,就想把他剝皮抽筋。如今見她安然無恙回到自己身邊,他才算是稍微安心。
馬車晃動,納蘭錦繡睡得不怎么安穩。穆離伸手將她抱過來,讓她枕在她腿上,這樣就可以護著她。
納蘭錦繡睡熟了,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她是被餓醒的,起身見是自己的屋子,就叫卞煙青。
卞煙青昨晚擺脫那兩個人時候受了傷,此時手臂上還纏著繃帶。聽到納蘭錦繡喊她,就趕緊把衣袖落了下來,進到室內問:“少主,有事?”
“有沒有吃的?”
卞煙青本來還擔憂昨天的事對她有影響,現在見她一醒來就要吃的,總算是放心了,她笑著說:“小廚房里給您溫著呢。”
納蘭錦繡自己動手穿衣服:“你現在就傳膳。”
卞煙青見她的動作行云流水一般,就知道她沒受傷。趕緊差人伺候她洗漱,自己則去廚房看膳食。
納蘭錦繡洗完臉后,整個人清醒了許多。她覺得昨夜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三哥只不過是出現在她夢里。夢醒后他們都回到各自的生活,暫無交集。
北燕的使團是晚上到的,拓跋濤這次出來帶了北燕少司命,還有兩個美姬。大司命自替徐錦策治好攝魂術之后,身子就不好,一直在閉關,事情都交給了少司命。
這位少司命名米信,在北燕來說算是年少有為了,他也就二十幾歲的模樣,穿著打扮和寧人無異。只不過他天生異象,雙瞳是一黑一紅。
這種人在寧朝的風俗里是不祥的,傳說只有惡鬼所化的人才是這副模樣。但凡是有人生出這樣的孩子,都會選擇在出生后就把他們殺死。
所以,這種天生雙瞳異色的人,在寧朝是沒有的。但米信的長相怎么看都是寧人,或者說是南楚人也無不可。他唯獨不像北燕人。
北燕人都生得十分魁梧,顴骨較高,眼睛也較為深邃,最有特點的是他們的下頜,基本上都是方形,給人一種很剛性的感覺。
而米信則恰恰相反,他皮膚白皙,頭發長且柔,既沒有自然卷曲也不是棕黃色。
他的長相在男子中來說應當屬秀氣,甚至可以說偏女性化,尤其是他的眼尾上挑,顧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之意。尤其是他穿著寧朝人的衣衫,站在北燕的使團中尤為明顯。
納蘭錦繡在人群中看著拓跋濤,他較之前見面那一次,似乎略微豐腴了些,可見在北燕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像他這種不顧百姓生命財產安全的人,什么時候都是享受派,日子過得自然舒坦。
他整個人依然是懶洋洋的,并未對自己的遲到感到羞愧,反而得意洋洋。他現在應該很享受,享受這種被旁人等的感覺。
在場其他小國的使臣自然不敢發表意見,南楚太子曲文玚性子極為寬厚,沒有刻意為難。倒是潯王看不慣他這副做派,出言諷刺了幾句。
潯王是皇貴妃所出,外祖家勢力頗大,近幾年永隆帝又看中他,可以說是受盡萬千寵愛。他尚且沒有如此囂張跋扈,又怎么能看慣別人在他面前擺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