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當然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不過也確實提醒了她,三哥既然是以協助潯王之名來北疆的,潯王安危自然就和他有關。
她可以不把這里的所有人看在眼里,但是絕對不能不關心他的安危。所以,她沒在猶豫,打開針包開始給潯王施針。
潯王平時養尊處優,自然受不了這種長途勞頓。他現在是積熱成火,所以最主要的是疏通。如今不是遇到棘手的情況,納蘭錦繡已經不會針灸了,因為實在太過耗費心力。
她兩世為人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病人,就自己的經驗來說,已經是個醫術非常成熟的大夫了。這種情況若換在別人身上,她也用不著針灸。
這時候,滿屋子的人惴惴不安,就連三哥沒眼睛都出現了一絲擔憂。她是愛之深、關之切,所以一定要用最快的辦法給潯王把溫度降下來。
紀泓燁看著她針灸的樣子,覺得十分眼熟。他心里又升騰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那就是這個人可能真的是被他休棄的妻子。
不過其實她是什么身份,對他來說倒也不重要。反正休棄之后,他們二人本就不該再有牽扯了。她既然沒有挑明身份,那他就當她死了。
這樣就算是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吧!
納蘭錦繡施了一遍針之后,潯王的溫度確實降下來不少。她對跪在地上的那兩個婢女說:“你們換一床輕薄被子來,再打一盆溫水,絞一條溫熱的帕子放在殿下頭上,再用溫水給殿下擦拭手心和腳心。”
兩個婢女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所以跪在那里的時候,都是一臉的心如死灰。猛然聽到被人提及,竟是嚇了一跳,情急之下腳一軟,其中一人摔倒在地。另一個也是慌慌張張的,沒想到前面的人會倒下,所以被絆住腳也摔倒了。
納蘭錦繡看著這兩個婢女簡直都哭笑不得。她實在想不出潯王這么精明的人,身邊為什么就選不來一個伶俐的?這樣的人能伺候好嗎?
紀泓燁大概也覺得,這兩個婢女實在是蠢過頭了,往常溫潤如玉的人,語氣中也夾雜了幾分嚴厲:“你們兩個還不快點去!”
那兩個婢女慌慌張張的爬起來,倒還記得自己要做什么,跑得很快的去打水了。
納蘭錦繡坐到桌案前寫方子,那兩個御醫剛剛已經被指名,此時再不敢做什么小動作,而是安分守己的戳在人群中。
“你們兩個按照這個方子抓藥,要記得不能出錯,煎的濃濃的給殿下服下。”
這兩個御醫本來以為潯王不過是普通風寒,就用了治風寒的方子,萬萬沒想到竟然不管用。
那兩個婢女剛剛已經把他們供了出來,若是殿下這次有了閃失,他們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所以這時候的差事不敢不辦好了。
納蘭錦繡正是知道他們一定會有這種心思,所以才敢讓他們兩個去做這件事。但凡是這件事辦砸了,首當其沖應該怪罪的就是他們,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像他們這樣的人才能被利用起來。
紀泓燁為人就更是通透,自然也知道她的用意。他伸手摸了摸潯王的額頭,發現這個溫度確實比之前低了不少,心中不禁對她多了一份敬重之情。
這世上有很多人,從事著不同的職業,如若每一個人都能用心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那么就會出現一種良性競爭的環境。
所以,他喜歡強者,不管是任何領域的,只要能做強他就都喜歡。這種意識是存在于他的骨子中的,當然他也是這么要求自己。不論是讀書,還是做官,他都已經竭盡所能想要做到極致。
名醫他也見了不少,但有這么立竿見影效果的,還真是不多見。而且看她那一手針灸之法,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同樣精通針灸術的人。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是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就這樣當成不知道,不是能省去挺多麻煩么?再者說,她也沒打算把身份暴露給他。
如果他記得沒錯,她是死過一次的人,還和當朝相國關系不一般,最后甚至是私相授受。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他忍無可忍,也顧不得鎮北王府和他自己的臉面,直接給了她一封休書。
這世上有那么多人,是人就都會犯錯,而犯了錯也不一定就是不能被原諒的。但是如果一個人品行不端,犯了七出之條,那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原諒。
所以,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心里曾經十分厭惡她。只是這種厭惡之情,隨著時間消彌,尤其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竟是一點都不存在了。
她也許不是一個品行不端的人,只不過是情有所衷罷了。這世上最不能讓人控制的東西,應該就是感情。
雖然他現在是個沒感情的人,但是自己曾經被感情沖昏頭腦,做下的那些事情,一樁一件他多多少少也還能記得一些。
現在回想起來,他都會感覺特別陌生。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他應該是不會做那樣的事。可能他從前真的是特別喜歡她吧!
納蘭錦繡對自己的醫術還是很有信心,知道潯王用了她的方子之后,一定就沒事了。她這幾日都休息的不太好,如今半夜被人吵醒,精神就更加萎靡。
“我感覺也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她這話是對紀泓燁說的,聽起來特別像是家常話。
紀泓燁有一瞬間的反應不過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這種輕松隨意的感覺。她這些日子對他的態度,一向都是十分恭敬,但又透著些許疏離。
這種不冷不淡,不遠不近的氣氛,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相處最舒服的方式。這時候聽到這樣一句話,他心間就莫名顫抖了一下。似乎很早之前,在他沒刻意銘記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是如此。
“你不等殿下醒來么?”紀泓燁淡聲問,再多的情緒也被他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他暫時不會醒來,一會兒喂藥的時候,就用一個小竹管渡給他喝。”
“你怎知他不會醒?”
“他熱得那么厲害,身體已經很疲倦,多讓他休息對他恢復有好處。只是記得千萬不要再給他蓋這么多了,屋子里也不要熱成這樣。這么高的溫度,他很容易暈厥的。”
紀泓燁聽著她冷淡的聲音,卻細致的敘述的情況,心里驀然感覺一陣柔和。這種柔和和之前的顫栗比起來,似乎更加讓人覺得刻骨銘心。
紀泓燁實在是太了解自己了,他表面的平和和內心的從容安寧,一向都是由著他自己控制。還從來沒有人能夠撼動他的心緒,當然這不包括以前,他要傾其所有去愛一個女子的時候。
那種濃烈的感情,他現在已經沒有了,而且他認為,以后他也不需要有。像他這種人,就是要做大事的,怎能被兒女情長牽絆住?尤其是一個不專心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牽腸掛肚。
心里豁然開朗了,之前的那一點忐忑和那一點點的糾結,已經消失殆盡。他的心態又恢復如初,靜靜看著自己對面的人,平靜的說:“多謝白先生。”
納蘭錦繡有一個不太好的毛病,那就是在剛睡醒的這段時間,她的意識要比平時遲鈍一些。這也就是她剛剛為什么會,用那種很自然的熟稔語氣同三哥說話。
如今感受到他的疏離,她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的失誤。她在心里稍微懊悔了一下,面上卻是什么都沒表現出來。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納蘭錦繡和穆離并排往回走,夜很冷,但是星空卻是十分璀璨。納蘭錦繡用熱氣呼了呼手,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笑著說:“木頭,你說北疆的夜空為什么這么美?”
穆離順著她的話抬頭看了一眼,他覺得夜空不就是這個樣子嗎?他真沒發現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有時候星星多,有時候星星少罷了。
納蘭錦繡見他半天都不說話,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你說你這個人啊!說你是塊木頭一點都不為過。”
穆離看著握著自己衣袖的手,唇角彎了彎,一個不太明顯的淺笑凝在唇邊。他很想握住她的手,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只能低頭看著她。
納蘭錦繡和他四目相對,她還是第一次發現穆離看人的時候,眼睛竟是這般專注。他的五官生得極俊,只不過他平時沒有什么表情,就會給人一種特別木訥的感覺,讓人忽略了他的好看。
這樣安靜的夜晚,這樣面對面的看著彼此,她竟然覺得這氣氛有點不大對勁。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曖昧?
這個念頭一出現在她的腦海,就把她嚇了一跳。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她真的是和三哥分開太久了,都忘記了動感情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所以,她現在才會有這種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