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性子十分敏感,她看見紀泓煊的眼神,就漸漸明白,他心里大概在想什么了。
兩人交談這么久,即便有時候能感覺到他變化不大,還一如當初。但是也能感覺到他的變化,就比如現在。他的眼神里充滿著堅定和向往,而這兩種情緒之中,又夾雜著一種侵略之勢。
這種眼神大都會出現在九五至尊身上,就比如大明朝如今的圣上。當初她還是寧安郡主的時候,曾親眼見過圣上幾次。那時候他的眼神便是這樣的。
納蘭錦繡不知道,紀泓煊這種變化對他來說好不好。也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確實不是好士兵。在戰場上想要更進一步,就一定要有雄心壯志。
若是太過安逸,那自然是止步不前的。只是這份雄心壯志,大概會伴隨著累累白骨。所有人都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果用自己內心的私人情感來說,她還是希望紀泓煊能一如當初。紀府內的那個明媚少年,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命運不公,雖然有時候會受人欺負,但他心懷善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快樂很簡單,好吃的東西或是好玩的游戲,對他來說已經足夠。而當他有了這份,想要控制別人的心思的時候,他該考慮的就不再是這些東西了。
每個人都向往權力,但是權力能帶給人什么呢。有的時候會很猙獰,有的時候會很毒辣。見慣了上一世宗玄奕爭斗的她,心里其實是非常排斥這些的。
只不過,如今她借了徐錦笙的身子,不得不去承擔屬于她的責任。鎮北王府是她的家,父親和兄長待她寬厚。還有她心心念念的三哥,以及她為他生的孩子。
這些都是她想要大寧越來越好的動力和支撐,愛他所愛,這是她能給他們的最好支撐。
晚上徐錦策組織了晚宴,玄甲軍所有人都參與進來了。其實,徐錦策不是個愛熱鬧的,他一向是悶頭打仗,不喜歡做這些社交的事情。
但是云城和晉城經歷了這一場戰爭,留下的是滿目瘡痍。如今這兩座城里除了他們的人之外,已經找不到一個百姓的影子。真的是徹底屠城,做到了雞犬不留。
玄甲軍中的將士都是有愛國情結的,他們從一入軍,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保護普通百姓。如今眼前的情景,讓他們感到很痛心,也讓他們更加記恨北燕人。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徐錦策希望這個晚宴,能掃去低迷陰暗的氣氛。讓那些持有懷疑,并且對北燕人的殺戮感到害怕的將士,可以重拾信心,感受到團隊的凝結力。
納蘭錦繡和紀泓煊坐在一側,穆離則坐在她身后。他一直看著紀泓煊,總覺得他離郡主太近,看起來很刺眼。他努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想法,盡量表現出視而不見。
軍中的宴會其實很簡單,就是吃肉喝酒,從來不會請舞姬跳舞來助興。如果大家喝到興起了,就會比射箭,或者是武劍什么的。
納蘭錦繡本來不勝酒力,所以一直是以茶代酒。本來軍中的將領雖然知道她的名字,但也從來沒想過要對她示好。
徐錦策帶出來的兵,身上都有一股傲氣。而這種驕傲,讓他們自然而然的不喜歡文弱書生。他們認為,是男兒就應該豪情萬丈。故而,對白錦也喜歡不到哪去。
誰知這次因為她救了安時等人,在軍營中一下子就名聲大噪。有不少人都想一睹她的風采,并且由衷的敬佩她的醫德和醫術。
這些常年混跡軍中的男子,表達自己的善意和喜愛的時候,就是和那人打架,要么就是喝酒。他們見納蘭錦繡生得白凈又秀氣,一舉一動都十分斯文,所以打架就免了,但是酒一定要喝。
納蘭錦繡本來也不好推辭,就以茶代酒同人家喝了幾杯。最后被人發現,為什么都不讓她再喝茶。她看著他們端著酒碗,萬分惶恐的搖頭。
那些人倒也不強人所難,他們只要求她同大家伙一起喝一碗。這已經是最低的標準了,她若是在拒絕就有些說不過去。可這一碗酒,所以讓她睡上三天三夜了。
紀泓煊本來覺得,她跟這些起哄的小子們說話,那模樣還怪有意思的。但一見她滿臉為難的時候,不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他一手提著酒罐子,一手拿了一個瓷碗,走到眾人面前。大聲道:“不瞞眾位兄弟說,這位是我義弟,我同他相見甚歡,所以這酒我替他喝。”
人群中的人就沒有不認識紀泓煊的,大家一陣起哄。說他今日才過來,怎么就同人家結義了?總之就是沒人相信。
“你們可不要忘了,還有四個重傷員等著他照顧呢。他酒量不好,你們若是把他灌醉了,萬一到時候那四個傷員有什么情況,就等著少帥罰你們吧!”
眾人一聽,平時就打掃了要同納蘭錦繡喝酒的念頭。畢竟人命關天,受傷的人都是他們的戰友,他們在是胡鬧,也不能拿別人的生命冒險。
眾人一股腦的都散了,各自又去和各自親近的人喝酒。紀泓煊卻沒有坐回席上,而是直接拿著酒灌喝酒。偌大的一壇子酒,很快就都被他灌進肚子里。還有一些順著下巴灑落在衣襟上。
納蘭錦繡在一旁看著他,本來想要制止的,就覺得他在北疆磨礪這幾年,可能已經習慣這樣喝酒了。而且她發現,這么側著看他的時候,他還真的是長高了很多,也強壯了。
曾經那個有些極端卻又分外陽光的少年,如今真的是長大了,比曾經更加英氣。說起來他都快十七歲了,如果不是在軍中的話,都是要說親的年紀了。
他模樣生得這么端正,教養又好,應該不愁姑娘家喜歡。可惜,如今他身在軍中,每日刀光劍影的,成家對他來說應該還很遠。
紀泓煊把酒喝完,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酒,然后抱著空酒壇子回頭。他的目光對上了納蘭錦繡,一瞬間,心頭就產生一種非常強烈的渴望,他想要離她更近。
納蘭錦繡被他看得不自覺的移開目光,倒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眼前的這個人,已經褪去了少年感。目光灼灼看著她的時候,會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這讓她下意識的就想要躲閃。
紀泓煊眼睛瞇了瞇,提溜著酒壇子坐回席間。他又打開一壇酒,倒了一碗,自己悉數喝下。
他的內心也是矛盾的,從錦兒嫁給三哥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沒有可能了。可他腦子里明白的,和心里叫囂的完全是相反的。
他發現情竇初開時候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因為時光而褪去,反而會越來越炙熱。他大概是因為喝了酒,意志不像平時那般清楚,所以性子也沖動了些。
他現在想的是,左右她已經詐死了。紀家的人應該都以為她死了,即便三哥是個眼睛銳利的,可他已經休妻了。
雖然她以前是他的嫂子,但現在已經是孤身一人,他應該是有資格求娶她的。這般想著心頭又生出幾分愉悅,他覺得自己還應該更努力一些,然后才能配得上她。
納蘭錦繡不知他是想到什么了,一會兒皺眉頭,一會又笑的像個傻子。她只能無奈的搖頭,看樣子長大了什么的都是表象。他骨子里,還是有這么一分天真的。
“錦兒…”紀泓煊低聲道,喝過酒的嗓音很是低啞,但是又分外好聽。
“你不能再這么叫我,我現在是白錦。”納蘭錦繡靠近他小聲說,又警惕的看了看周圍,好在大家都忙著喝酒,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里。
紀泓煊打了個酒嗝,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絲困頓。他側頭看著她,眼神無害,有幾分少年人的純真,聲音卻依然是低啞的:“白錦,我記住了,好聽。”
納蘭錦繡覺得他可能是喝醉了。也是,哪有人像他那么喝酒的。她轉身對身后的穆離說:“你把他送回去吧!”
穆離早就看紀泓煊不爽了,如今就有由頭把他帶走。他大步上前把他摻到肩膀上,正準備扛回去的時候,紀泓煊鬧騰起來。
他臉頰都染了幾分醉酒的紅,眼睛迷離,說話也有些口齒不清:“不要你,我要錦兒送我。”
納蘭錦繡嫌棄的瞅了他一眼,醉成一灘爛泥,她不可能有法子把他帶回去。她沖穆離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盡快帶紀泓煊離開。
紀泓煊卻不是個好糊弄的,頓時來了脾氣,伸著脖子喊:“錦兒,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怎么就不管我了!”
納蘭錦繡被他這石破天驚的一句喊得愣在原地。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跑到他身邊,動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齒的說:“紀泓煊,你能不能不要耍酒瘋!”
他剛剛那些話若是被旁人聽去,很有可能就會懷疑他們是舊相識,這樣也許就會暴露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