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看著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他在氣什么,還是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他只好把話挑明了來說:“我讓你休息你便休息,什么事情我都會替你辦好的,你現在竟是信不過我了嗎?”
納蘭錦繡搖頭,她不是信不過三哥,她只是不敢相信命運了。她甚至覺得全天下有那么多人,為什么老天總要和她過不去?她很害怕這一世會同上一世一樣,她身邊的人會以各種方式離開他,她最終變得一無所有,甚至連命都不想要了。
紀泓燁見她不說話,只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那里邊的神情他讀不懂,總之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信任。那種無力感又浮上了他的心頭,他不知為什么,想要獲得阿錦的信任,竟是那么難。也許九公主一事,他可以當成什么都沒發生過,但阿錦卻是不能。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心里還是解不開這個結。
“罷了,你既是信不過我,那我便不插手了。”他這句話說的很平靜,人走得也很平靜。
納蘭錦繡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許久,她茫然的看著周圍,最終還是決定起來上妝。她沒有喚吉祥和如意進來,甚至有些慪氣的在想,既然她們都是三哥的人,既然三哥不想管她,那她就依靠自己好了。
她想要下床,卻發現床邊并沒有她的鞋子。她就赤著腳下來了,想到柜子里找一雙新鞋子出來。地面有些涼,她卻顧不得在意,心里想的都是她今天應該穿什么衣服。既要足夠體面,又不能奪了真正郡主的光彩,那套月白色的應該就正好。
和她料想的一樣,她剛剛把自己收拾整齊,蒼梧謠就派人來傳話了,說是讓她過去。她跟在那人身后出門,想著人都是勢力的,就在昨天,這樣傳話的人還是萬萬不敢走到她前頭去的,如今卻可以在她眼前昂首闊步地走。
吉祥和如意追了出來,不論她怎么拒絕,她們都執意要跟著。納蘭錦繡見拒絕不了,也就不再浪費口舌。她的神態很平靜,明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可能是屈辱,但她已經完全看開了。
蒼梧謠里只有鎮北王、沈從蓯和那位郡主。等到納蘭錦繡入了座以后,昨日帶郡主來的那個婆子才出現,她被幾個侍女簇擁著,神態謙和。而那幾個侍女,納蘭錦繡記得,都是沈從蓯從金陵帶來的。
接下來的事情都在預料之中,也就是那個婆子開始敘述:自己是怎么發現郡主被調包,又是怎么為先王妃考慮不敢說出來,到最后她實在不忍看真正的郡主在外吃苦…
鎮北王聽得皺起了眉頭,而那位真正的郡主只是一個勁兒的哭泣。納蘭錦繡覺得她現在的眼淚,多半都有做戲的成分。都已經有人在心疼她的遭遇了,又何必哭得這樣悲慘?更何況她在外漂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么久了,難道還沒有習慣吃苦嗎?
沈從蓯用帕子給郡主擦眼淚,那模樣十分心疼。也是,這么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又遭受了那么多不幸,重點是她還是鎮北王府的郡主,這是多么值得人同情。可納蘭錦繡對此一點感覺都沒有,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千千萬,郡主這一點點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
等到那個婆子終于說完了,鎮北王卻始終沒有說話。他不出聲,眾人便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就連那個站在中央的婆子,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下也有些快要站不住了,額頭上都出了冷汗。這些話早就演示過無數次了,她也自認為自己表現得很正常,可眉頭緊鎖的鎮北王到底在想什么?對于她這么一個忠仆,他不表揚也就算了,又何必如此審視的看著她?
就在納蘭錦繡也在猜測,鎮北王要沉寂到什么時候,現在這樣的用意又是什么。沈從蓯終究是按捺不住了,她猶豫再三才道:“王爺,雖說這件事笙兒有錯,可您念在她和你父女一場的情分,還望從輕發落。”
納蘭錦繡緊緊盯著沈從蓯,早就知道她不是善類,卻實在想不通她為何要針對自己。只是如今他表現出來反而是好,明面上的敵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潛在的,因為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向你出手。如果真是兇狠的敵人,只怕會一擊致命。
“我沒有錯。”納蘭錦繡聲音柔和,卻帶著幾分不屈的倔強。
鎮北王終于把從打量那個婆子的眼神移到了納蘭錦繡身上。他的神情很平靜,平靜到納蘭錦繡有一種感覺,他希望她說下去。
沈從蓯走到納蘭錦繡身邊,眼神憐憫:“我知道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可昨晚王爺已經把郡主的身份確認了,絕對沒有造假的可能。這都是命,你認了吧!”
“認了?”納蘭錦繡反問,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從蓯,緩聲道:“你讓我認識什么?讓我認下這出貍貓換太子是我的錯?你不覺得好笑嗎?即便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那個穩婆的錯,也是先王妃未察覺的錯,甚至是王爺都沒發現的錯,我有什么錯呢?”
本來站在中央的那個婆子,忽然情緒變得激動起來,她沖上來對著納蘭錦繡揚手就是一巴掌。納蘭錦繡對于挨打這件事真是沒有經驗,她捂住自己的火辣辣的左臉。聽著耳邊那個瘋婆子歇斯底里:“你個賤婢之女,你有什么資格指責先王妃?”
納蘭錦繡終于從一片空白中反應過來,她看著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利落的把那一巴掌打了回來。那個婆子本來是情緒激動,完全沒有防備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所以這一下竟然把她的臉打側向了一旁。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吉祥如意已經一人抱了她一只胳膊,任她怎么甩都甩不開。
“不管我是不是郡主,都容不得人來作賤。今日你打我一巴掌,我便還你一巴掌,如若你再來,那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討回來。”納蘭錦繡話是對著那個婆子說的,眼睛卻是看著沈從蓯。
沈從蓯看在中央攪成一團的三個人,對蒼梧謠的下人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是死人嗎?怎么由得他們在王爺面前胡鬧,都給我拉出去掌嘴!”
于是就真的有人去拉扯吉祥如意,納蘭錦繡想著這兩個小丫頭長短是護著自己的,絕對不能讓她們挨打,再說這事兒本來就同她們沒關系。她忽然就在鎮北王面前跪下了,跪得筆直筆直的,可即便是跪著,讓人有一種不敢逼視的高貴。
那一瞬間鎮北王有一種錯覺,這姑娘很像那個人。一個被他封存在心底,已經好多年沒有想起過的人。那個曾讓他愛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子;那個心狠手辣,因為得不到他,而屠了一整個城的女子;那個美貌如天仙,狠辣如羅剎的女子…
她也曾這般驕傲的跪在他的劍下,似笑非笑地說:“徐懷予,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曲連冰。你欠我的我早晚都要討回來,我會讓你后悔內疚一輩子!”
曾有多少次午夜夢回,這句話像是詛咒一樣,深深扎根在他的腦海。后來,阿謠死了。人人都以為阿謠是病死的,只有他自己清楚,阿謠是因為他的不忠貞,心里種了結,才一病不起的。連冰這個名字,就被他徹徹底底關在心牢里,不見天日。
也許當初那出偷梁換柱,真的是連冰策劃的。她先是讓阿謠知道了她的存在,又在阿謠生產的時候把孩子換掉。這樣終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和阿謠的孩子淪落在外,受人欺凌,一定會心疼難忍。也一定會忽略了長在王府里的這個孩子,甚至會苛待于她。然后在多年后,他又會發現,他當年苛待的這個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是連冰給他生的女兒。
這個計劃很長,也很毒辣,可他就是覺得以連冰的心計她能做到這些。可當年,連冰真的有過孩子嗎?如果有的話,年齡倒是能對得上的的。這種想法讓他震驚無比,他忽然對納蘭錦繡問道:“你為什么覺得人人都有錯?只有你沒有錯呢?”
“因為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我從懂事起,就是鎮北王府的郡主,身邊的人是這般告訴我的,爹爹和哥哥也是這般告訴我的。”納蘭錦繡說到這里仰起了臉頰,像是質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所以,您說,這是我的錯嗎?我從未生出過害人之心,郡主的遭遇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甚至今天,一個下人都可以對我動手,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沒做…”
鎮北王越看納蘭錦繡越覺得她一定是連冰的女兒,因為真的太像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笙兒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每當他想探究的時候,心中就會筑起防護,告訴他不能去探知。其實,他是從來不敢承認自己的女兒長得像連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