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被她這柔柔軟軟的一聲輕喚怔了一下,心下竟是更不舍得離開她了。他只好認命的閉眼,決定就在這守她一晚上,免得她醒來發現他不在,自己又要胡思亂想。
納蘭錦繡這一夜也并沒有睡踏實,天快亮的時候小腹就開始疼痛。她捂著肚子,把自己蜷成一團,整個人都陷在厚厚的棉被里。她的小日子一直不準,所以她也沒有留心的記過日子,但是隱隱的覺得也就是最近這兩天了。想來是因為淋了冷雨的緣故,竟是疼的比往常都要厲害。
“吉祥…”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用力喚出來的聲音也是低低的。
紀泓燁本來就淺眠,聽到動靜頓時就醒了過來。他伸手把被子從納蘭錦繡身上拽了下來,低聲問:“怎么了?”
他因為剛從睡夢中醒過來,所以聲音還是沙啞的,聽起來有那么一點萌萌的。納蘭錦繡卻一下子就聽出了是三哥的聲音,她從被子里抬頭,果然看見他滿臉關切的站在床塌邊。
“三哥,你去把吉祥給我叫來。”
紀泓燁看她緊緊捂著小腹,整個人又都蜷成一團,心里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這種事他沒有經驗,無論如何也是幫不上忙的,就喚了吉祥如意進來。兩個丫頭伺候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先是帶了納蘭錦繡去凈房,然后又給她煮了一盅紅棗桂圓蓮子湯讓她喝了。
甜甜暖暖的蓮子湯入口,納蘭錦繡身子到底還是舒服了些,可疼痛卻沒有減緩下去的勢頭。她擁著被子靠坐在床榻上,精神不怎么好,竟是一臉的病容。
紀泓燁擔憂她是感染了風寒,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溫度是正常的。又想到她第一次有月信的時候,也是很疼的。他一直惦記著她這個毛病,還曾讓林院正給她找藥材,怎么如今不見癥狀減輕,反而倒像是加重了?
“你是每次都要疼成這樣嗎?”他把被子給她往上拉了拉,聲音里有些擔憂。
納蘭錦繡搖頭:“不是,雖然也疼卻沒有這么嚴重。”
“那是何故?”
“想來是受了涼。”
紀泓燁蹙眉,本來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不想訓斥她,但到底還是沒能忍住:“讓我怎么說你好,完全由著性子胡來,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嗎?你知不知道你馬上就要過十五歲生辰了,像你這么大的都有做娘親的了。”
納蘭錦繡也知道三哥這是生氣了,雖然身體很難受,又被他這么訓斥,她多少都覺得有點委屈。可她心里也清楚,三哥這是關心她,在氣她沒有照顧好自己。所以她就默默的忍了,還伸手拉了拉紀泓燁的衣袖。
紀泓燁本就是看她疼痛難忍在著急,如今一見她默默求人,心里的憐惜之情更甚。他安撫的揉了揉她的頭頂,聲音也柔和了許多:“那你告訴我,怎么樣才能讓你好受一點?”
“給我一個湯婆子吧,暖和一點,就能好過一些。”
紀泓燁想到自己是男人,壓根就沒有月信這種東西,加之他又沒有成婚,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是吉祥和如意一直在她身邊伺候著,她是個什么情況,這兩個丫頭竟是不知道嗎?為何連個湯婆子都不送?看樣子把她們撒放出來,倒是讓她們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愈發的隨便。
其實這事兒也不能怪吉祥如意,她們每次都是記得給姑娘放湯婆子的,只不過這次因為三少爺冷著臉在旁邊,她們有些害怕,所以就給忘了。等到紀泓燁向她們要湯婆子的時候,兩個丫頭就更被嚇壞了,因為三少爺沉著面容問了一句:“你們是怎么伺候的?”
兩個丫頭只記得三少爺發過一次脾氣,那就是姑娘抄寫經書受了風寒發熱的時候。可有些人即便是面相看起來溫和,也不常發脾氣,但是就會讓人覺得害怕。吉祥如意覺得三少爺就是這種。如今這面皮溫和的人真的質問起她們來,她們自然是害怕的,一怕起來就又支支吾吾的。
紀泓燁覺得現在不是修理她們的時候,等回到金陵,他一定讓祖母給阿錦身邊派一個得力的婆子,好好教訓教訓這些丫頭。又兩個人低垂著頭,還是沒有反應,語氣就更加冷淡:“讓你們去灌湯婆子來,還要我重復幾次?”
吉祥如意一聽他這話如蒙大赦,趕緊出去灌湯婆子了。心里想的卻是三少爺如今的脾氣,真是愈發的不好了,動不動就擺著一張冷臉訓斥人,姑娘同他在一起,怎么受得了啊!反正她們是戰戰兢兢的,感覺多和他說兩句話都要被嚇破膽子。
紀泓燁知道自己這一年多來變化巨大,尤其是到了文淵閣之后,能同他接觸的必然都是身居高位之人,久而久之自然養成了另外一種氣質。這種氣質來源于手上的權力,自然是讓人倍感壓迫的。但具體變了多少他也不清楚,人就是這樣,看別人的時候總是分外通透,看自己的時候卻總像是隔著個屏障似的,無論如何也看不清。
而且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想聽句實話,基本上是不可能。龍義和紀小白自小長在他身邊,倒是還能說上幾句真心話。可紀小白本就是個神經大條的,問他就等同于沒問。龍義做事又喜歡瞻前顧后,很多時候也是不敢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的。
紀泓燁看著吉祥和如意這兩個丫頭溜的比誰都快,不禁蹙了眉頭。他如今竟是這般讓人感覺害怕了嗎?也難怪他剛才訓斥阿錦的時候,她竟然沒有像往常那般反駁,還想著討好他,讓他消氣。
于是,紀泓燁、紀大人、紀閣老開始自省。
別人怕他也就算了,可阿錦是斷斷不能怕他的。他們以后是要做夫妻的,如果她一直這般懼怕他,那還能生出什么夫妻情意來?也是怪他,平時對她管教得太多,有關于她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他都要過問一遍,這怎么看都像是父親在養女兒的心態。可他若真是放任她不管,她小小年紀不小心被人騙了,可怎么是好?
紀泓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其實就是施騙的那個人。一心管著人家,不就是怕她喜歡了別人嗎?他以前沒喜歡過別人,所以也是在摸索,這倒是讓聰明絕頂的紀大人傷透了腦筋。
納蘭錦繡本來想今天應該是不安寧的一天,有許多事情會自己找上門來。不知道那位名副其實的郡主有沒有醒?也不知道鎮北王會如何安置自己?更不知道她和三哥的婚事還能不能做數?
這么多問題堆在一起,讓她的頭都跟著疼了起來。可她心里卻無比清楚,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面對,這些問題都是切實存在的,她需要一個一個的去處理。她又靠著床塌坐了一會兒,看見天光大亮,也覺得身子舒服了一些,就起身想讓吉祥和如意給她梳妝。
她覺得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應該體面面的。即便鎮北王真的要將她除名,她也不會去求他。雖然失去鎮北王府郡主這個身份的庇護,在以后的生活里,她可能要艱難許多,甚至和三哥的婚事都做不了數,可她依然不想求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曾為了讓納蘭府里的人能有一條活路,不止一次的求過宗玄奕。結果自然是沒有用的,該死的死,該流放的流放,該變賣的變賣。到頭來納蘭府,真的就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而已。
所以,向強者示弱,尤其是欺凌自己的人示弱,只能是親者痛仇者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堅強起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她就不相信,死都死過的人,還能有什么困難是她克服不了的。
紀泓燁本來是坐在窗邊,手里捏著一卷書看。見她要起身梳妝,他把書籍放在旁邊的小幾上,蹙了眉頭,道:“你身體不舒服,應該好好休息,起來做什么?”
“已經好多了。”納蘭錦繡正想要彎腰穿鞋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身子一輕,整個人被紀泓燁抱了,又放回到床榻上了。
“既然還疼著,那就在床上歇著吧。”
納蘭錦繡搖頭:“我也不能一整天都賴在床上。”
“你想賴這邊待著,哪有什么能不能的。”
“三哥,你信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我的。”
紀泓燁正在低著頭給她蓋被子,聞言只悶悶的嗯了一聲,接著又說:“我自會替你應付的,你盡管歇著。”
“這不是旁的事情,只怕…”她想說的是,這事離了她肯定是不行的,一個冒牌郡主,享受了那么多年榮華富貴,如今也該是要償還的時候了。
紀泓燁終于替她蓋好了被子,抬頭。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納蘭錦繡就覺得仿佛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因為三哥的眉眼正沉著,不辨喜怒。
“三哥,你這般看著我作什么?”納蘭錦繡小聲的問,怎么聽起來都是底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