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一天有很多繁復的禮節,是極忙的。納蘭錦繡看著錦園里的下人忙里忙外,就她一個人無所事事,開始有點兒想念三哥。
三哥說晚間會過來同大家一起吃餃子,她就盼著天黑。好不容易入了夜,陸陸續續已經開始有人放煙花,可三哥卻遲遲未到。
“老太太讓人來叫姑娘過去做匾食了。”如意招呼還在走神的她。
寧國在這一天,有全家一起做匾食的習俗,也就是包餃子,納蘭錦繡也曾親自動手做過許多。
她穿好斗篷,帶著吉祥如意一路往外祖母的院子走去。偌大的院落燈火通明,來往的下人也都換了新裝,節日的味道頗濃。
納蘭錦繡忽然想起以前,這一天阿爹的應酬總是格外多,下屬同僚還有宮里,總是有很多需要他親自處理的。可阿爹即便是在外面用過大飯,也會回來同她和阿娘一起做匾食。
阿爹包的餃子極俊,他常說這樣便能討到容顏俊俏的妻子。每當那時,阿娘總是淡笑不語,眼光溫和的看著阿爹和她。在她幼時的印象里,過年大抵就是這般模樣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因為想起了往事,也因為她和紀家的女眷們并不是那么融洽,所以,她一直埋頭包餃子,多一句話也不肯說。
紀蕓曦本也不是個多話的,見到納蘭錦繡的樣子,心里很是憐惜。想到自己年后便要嫁給陸遠安,她在府里就更沒有一個能說體己話的人了。
“三哥什么時候過來?”紀蕓曦湊近納蘭錦繡小聲問。
納蘭錦繡搖頭,繼續和手里的餃子奮戰。紀蕓曦默默嘆了口氣,心里暗想,她如今看起來不大歡喜,許是小情侶間鬧了別扭,過會三哥回來,哄哄也就好了。
紀泓燁一到紀府就著人去問納蘭錦繡此時在哪,聽人說在祖母的院子,他給父親請了安便直接過去了。
女眷們一見三少爺過來,都想著能和他套近乎,多說上幾句話。要知道這位身居高位的少爺,雖然現在住在別院,但終有一天紀家是由他說了算的。
紀泓燁對那些習以為常的寒暄,仍像往常一樣,溫和的笑笑便算是回復了。看了看在那埋頭包餃子的姑娘,他無奈嘆息,想聽到的一點兒沒聽到,不想聽到的卻來了一籮筐。
紀泓燁朝納蘭錦繡走過去,在她背后低聲道:“隨我來。”
納蘭錦繡抬起頭,她一直渾渾噩噩的,竟不知三哥是什么時候來的。紀泓燁見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又道:“別包了,隨我出來,有東西給你看。”
納蘭錦繡發現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她蹙了秀眉,低聲道:“我還沒包完餃子。”
紀泓燁卻像沒聽見她說話一樣,和紀老夫人打了個招呼,就拉著她過去洗手。洗了手又給她穿好斗篷,帶她出去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覷,最后把詢問的目光投在了紀老夫人臉上。誰人不知老太太有心把徐錦笙許配給三少爺,只是三少爺對這位郡主一向是敬而遠之,幾時變得如此親近了?
蘇姨娘一向最會察言觀色,看老太太的樣子,就是對這件事胸有成竹的。她堆上笑臉,道:“老太太,燁哥兒幾時和錦兒這般親近了,我們以前倒是沒看出來呢。”
紀老夫人掃了她一眼,淡淡地解釋道:“他們是姑表兄妹,本應比外人親近些。”
老太太明顯是不愿意回答,蘇姨娘也不敢再問,免得惹怒了她,受苦的還是自己。她又陪著笑臉道:“這是自然的。”
一屋子姨娘和庶出女兒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如今三少爺風頭正勁,又如此看重這個丫頭,她們明里暗里擠兌她的那些動作,怎么也是逃不過三少爺的眼,怕是為此還要嫉恨上她們。那她們以后還哪里有好日子過?
她們以前是覺得只有老太太寵徐錦笙,可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總有照應不到的時候。現下可好,這徐錦笙一轉頭就抱上了三少爺,背靠大樹好乘涼。她們可不是要心虛嗎?
一個個都記算著,怎么讓現在的關系破冰。畢竟一個小女孩,記仇也是有限的,施以小利,肯定能讓她重新親近她們。
納蘭錦繡可沒想到自己正在被那么多女人算記著。她被紀泓燁拉著回了錦園,看見龍義和紀小白正忙著搬東西,一盒又一盒的就整整齊齊碼在院子里。
她好奇的湊上前去,想著三哥怎么送她這么多禮物。她看了會兒,不太確定地問:“這是…煙花?”
紀泓燁唇角彎了彎,沒回復她,紀小白和龍義已經拿出火折子開始燃了。頓時漫天煙花此起彼伏,美輪美奐。煙花固然短暫,可絢爛時的美麗是女孩子都沒法子不喜歡的。
納蘭錦繡已經活了兩世,上一世的經歷讓她成熟也冷硬了許多,其實很多事都無法讓她動容。但此時看著漫天煙花和身邊神色溫和的男子,她默默在想:就這樣,地久天長。
“喜歡么?”紀泓燁低頭看著她,柔和地問。
“太多了,什么時候制的?”
“你只說喜歡還是不喜歡。”
“自然是喜歡的,只是…紀大人,這么多煙花挺勞民傷財的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著一抹笑意,冷風中兩手互搓著取暖。紀泓燁看了不由皺了皺眉,伸手把她拉到身邊,握了她兩只冰冷的手在手心暖著。
暖意從手指蔓延到胸口,納蘭錦繡半仰著頭看他。她本就生得俏麗,如今在煙花的映襯下,愈發顯得眉目如畫。
紀泓燁低頭,淺淺的吻落在她唇角。淡淡清香縈繞在他鼻間,他想的是今日她一定是用了玫瑰花制的口脂。
納蘭錦繡踮腳回吻他,耳邊是這繁世的無盡熱鬧,心中只有對眼前這一人的滿腔柔情。倏的,有什么東西插在她發間,她愣愣看著他,一動不動。
兩人此時正額頭貼著額頭,鼻子碰著鼻子,紀泓燁看了她的傻樣,不由得低低地笑了聲。
納蘭錦繡伸手去摸,觸手生涼,應該是枚玉簪子,她抽了出來放在手心看。玉質溫潤細膩,是塊上等的羊脂白玉,圖樣是一花一蝶,甚是親密和諧。
“這是…蝶戀花?”
紀泓燁清咳了聲,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納蘭錦繡覺得三哥可能是害羞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故作不解,又問:“為什么送我簪子?”
紀泓燁有點兒不高興了,這丫頭真是。既是他送的,收下也就是了,她那是什么反應?故意調戲他?紀泓燁沉著眼眸,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再問下去尚書大人可就生氣了。
納蘭錦繡笑嘻嘻的,何以相結于,金薄畫搔頭。三哥的心意她又怎會不明白?她揚起臉頰看著神情淡漠的男子,脆生生地道:“謝謝三哥,今天是除夕,我也給三哥準備了禮物。”
紀泓燁把眼睛轉向她,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手。他生得高大,身姿如松,怎么看都有點兒睥睨她的感覺。
納蘭錦繡忽然有種錯覺,這禮物不是她要送的,而是三哥逼迫來的。想歸想,到底還是乖乖從衣袖里掏出繡好的荷包給他。
荷包的樣式很簡單,水綠色的底,繡著幾株翠綠的竹子,針腳雖然大了些,倒也雅致。紀泓燁笑了笑,低聲問:“你親手繡的?”
“嗯嗯。”納蘭錦繡點頭如搗蒜。
“怪不得…”
“什么?”
“針腳這般大。”
“你…既然嫌棄,那便還給我好了。”她伸手去拿,卻被他一手拿高。他本就比她高了許多,納蘭錦繡怎樣也夠不到。
“既是送我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納蘭錦繡深吸了口氣,控制住想咬他的沖動:“是你嫌棄針腳大的。”
“我只說針腳大,可沒說嫌棄。”
“你…”好吧,怎么說都是他有理,她氣得話都不會說了。
紀泓燁看她委屈的模樣,只好哄她:“好了,逗你的。”
納蘭錦繡哼了一聲,臉一扭,不打算看他了。紀泓燁把荷包收好,牽了她的手,柔聲道:“我很喜歡。”
納蘭錦繡本也沒有生氣,就是故意嚇唬他的,見他說了軟和話,哪里還能板著臉?她拉了他的手臂抱著,倒豆子般說:“其實本來想給你做個香囊的,可以放些驅蚊蟲的藥材,你夜里讀書的時候剛好可以用。可現下是冬天,壓根兒就沒有蚊蟲,我又想著放些香料,幫你醒醒神也是好的。可又想到三哥你慣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所以我才繡了荷包。其實,荷包比香囊實用,對吧!”
“嗯,實用。”
“嗯什么啊?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
“喜歡,很喜歡。”這一句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納蘭錦繡一聽便歡喜了,笑瞇了眼睛,甜甜地說:“喜歡就好,明年我還給你繡。”
明年?紀泓燁眼眸漸深,明年她便及笄了,可以嫁人了。如果順利,除夕的時候,她該是他的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