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著人打來溫水,絞了條帕子放在納蘭錦繡額頭上,又輕柔地給她擦拭臉頰,頸部。希望能給她降溫,讓她舒適一些。
納蘭錦繡已經熱糊涂了,朦朧間,卻能感覺到身旁有人陪著她,寸步不離。她拉住那人的手,喃喃低喚:“三哥…三哥…”
紀泓燁一怔,伸手把她撈進懷里,避開傷口,輕輕攬著。低頭輕輕吻著她的鬢角,低聲安撫:“三哥在,不怕,阿錦乖。”
納蘭錦繡扯著他的衣袖,呼出的氣息都是灼人的,她低聲啜泣:“三哥,我好難受…”
“再忍忍,一會兒就好了。”
納蘭錦繡身子越來越熱,額頭漸漸鋪滿冷汗,她渾渾噩噩地抓著紀泓燁,說些聽不懂的胡話。一會兒是“爹爹娘親”,一會兒又是“九哥”,最后一直在喚“三哥”。
紀泓燁的臉色越來越沉,再是臨危不亂的人,眉眼間也有了壓抑不住的焦急。有林清揚在,倒不是怕醫不好她,而是她從小到大都是金枝玉葉般養著,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罪。
背上的傷口觸目驚心,不要說她是個弱質纖纖的女子了,就是身體強壯的男子,怕也是疼得受不了的。如今又發了高熱,反復感染,不僅會留下疤痕,就是傷口也難以愈合。
他心疼,卻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好受一些。如果可以,這些苦他是愿意替她嘗的。可事實是,他只能這樣抱著她,心里才算安定些。
林清揚來的很快,他提著個藥箱進門的時候,紀泓燁正在低聲同納蘭錦繡說話。一個燒得糊里糊涂,根本就聽不見他說什么。而他明知自己是在自言自語,說些安慰的話,卻還是堅持一直安撫她。
林清揚和紀泓燁共事很久了,對他的性子也了解幾分,幾時見他這樣對過哪個女子?心下愈發確定,紀家和鎮北王府這門親事,必然是結定了的。
半夜被人從被窩拽出來,老頭子的脾氣不怎么好,說話自然也沖,他瞅了紀泓燁一眼,沒好氣地說:“發熱的人為了避免昏厥,自然是怎么涼快怎么辦。你可倒好,還挨著人家,快把她放下。”
紀泓燁本人也通曉藥理,只是剛剛情難自禁,又看她著實可憐,不舍得不陪著她。聽了林清揚的話,倒是幡然醒悟,輕手輕腳地把她放下,被子特意蓋的低了些。
林清揚想要感受納蘭錦繡到底熱到了什么程度,卻被紀泓燁擋在身后。他淡淡的說了幾句話,意思就是向他反應她發燒的程度。
大夫診病摸一下都不行,這得是寶貝到什么程度了?都說掌刑罰的人大都冷漠,可紀泓燁大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情種。這可真是大寧國的趣聞一件啊!林清揚思及此處,胡子跳了幾下,最終還是決定先用去熱的藥丸。
紀泓燁把藥喂給納蘭錦繡,又落下床幔,然后才讓林清揚開始診脈。林清揚搭著脈,語氣一本正經的不穩重:“看不出來啊,這丫頭的身體也著實太虛弱,先天不足。”
紀泓燁蹙眉,沒說話。
林清揚瞅了他一眼,又道:“不過只要注意調養,還是沒什么問題的。尤其是她精通醫理,一準兒能將自己養得白白壯壯。”
紀泓燁:“…”
“哈哈哈…”
紀泓燁:“…”
“這波熱退了,明日可能還會熱一次,無需用藥,熱退了自然就好了。”
紀泓燁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卻又見老頭子豎起了眉毛,義正言辭的道:“你不能一遇到她就沒底線了,什么都由著她。虛不受補,飲食忌甜忌葷腥。出去透透氣可以,但時間不要太久,她現在太虛弱。”
林清揚嘮叨歸嘮叨,但手下的活兒卻是片刻沒停。寫好了方子給紀小白,又叮囑了如何煎藥,才又回了屋。
紀泓燁見他進來,眼皮也沒抬一下,只輕輕把納蘭錦繡的手放回被窩里,語氣清淡:“龍義,送林院正回府。”
“我這把老骨頭大半夜被你折騰起來,你連盞茶都不給么?”
“夜深了,飲茶會睡不著,您老還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林清揚被他氣得狠狠瞪了他兩眼,又道:“深夜出診,診金加倍。”
紀泓燁沒回頭,依然背對著他,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你缺錢嗎?”
“這…這是缺錢不缺錢的事兒嗎?”林清揚被他氣得結巴了下。
“噢,不缺錢,那還要診金做什么。”
“你…”
“治好了她自然有酬謝,就是那半顆長生丸。”
林清揚一聽長生丸,眼睛就亮了。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有些擔憂的問:“這丫頭甚是愛惜藥材,尤其是這長生丸,太過珍貴難得了,紀大人可做得了主?”
林清揚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無非是擔憂紀泓燁不能說服納蘭錦繡把長生丸給他。孰不知,納蘭錦繡對紀泓燁是極為信任敬重的。區區長生丸,只要他要,她斷斷不會不給。
紀泓燁回頭看了他一眼,長眉一挑:“怎的?林院正信不過我?”
“那倒不是,整個寧國誰人不知紀大人素來言出必行。”
“那你還有什么好擔憂的?”
“主要是你這表妹可是你的眼珠子,老夫怕她不愿意,你不肯勉強罷了。”
“這就不勞林院正操心了,我自有辦法說服她。”
林清揚其實還想賴他一會兒,借此機會,順帶調侃他幾句。往常他總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現下的模樣實屬罕見。
“龍義。”
龍義在之前紀泓燁叫他的時候就到了,此時正立在一旁,一聽主子喚他,頓時到了林清揚身邊,俯首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清揚看了看龍義,總覺得紀泓燁有卸磨殺驢的嫌疑,斜了他兩眼。奈何紀泓燁根本就沒看他,更遑論起身相送?他只好提了藥箱往外走,想到得了半顆長生丸,心情也倏的好了起來,美滋滋的就差哼起小曲兒了。
翌日。
昏睡了一晚上的納蘭錦繡終于清醒過來,高熱雖然退了,但一張口嗓子還是火燒火燎的疼。她試了幾次都沒發出聲音,也就放棄了。勉強起身洗漱干凈,然后又窩到床榻上睡覺。
晌午時分,門外傳來兩聲輕扣,是紀泓燁回來了。納蘭錦繡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起,看見他寬大的衣袍隨外頭凜冽的寒風獵獵作響。立于這一方室內,如松挺直,蕭疏軒舉,氣質自成。
一個男人,生得那么好做什么。納蘭錦繡感慨,又想到程若素和梁弦歌,心里竟是說不出的別扭。
“好些了沒有?”紀泓燁湊過來低聲問。
換做往常,她會點頭,或是回復很好,今天卻是看著他一動沒動。
“怎么?”紀泓燁如墨的雙眸在她臉上一掃而過,拉了張椅子在她床榻前坐下。
納蘭錦繡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她現在一說話就嗓子疼。紀泓燁想到林清揚昨晚說,你把這小姑娘當成眼珠子了,有求必應。我給她用了點兒溫補的藥,對身子好,只是明日發聲困難,也省去了你許多麻煩。
“無妨,是新添了藥的緣故。”
納蘭錦繡側頭,用眼神示意他伸手。紀泓燁伸出手掌,她一手拉住他指尖,一手在他手心寫字。
“我想看看藥方。”她寫完停頓了下,又寫道:“他用了什么藥,讓我口不能言?”
她的食指輕輕流連在他的掌心,紀泓燁頓時一僵,只覺得掌心的微微癢意已經蔓延到心尖上。他無法分心去感受她寫的什么,還想做些什么來疏解…他忽的抽回手,低垂了眼瞼,不去看她。
納蘭錦繡不解地看他,卻只看到了他濃密的睫毛,此時正在輕輕顫著。三哥這是怎么了?她本想把他手再拉過來繼續寫,可心里竟無端生出些怯意。
三哥不會是覺得剛剛太親密了吧!雖然他們在外面的時候,沒有顧忌什么男女大防,但那時候她畢竟是男裝,他們又以兄弟相稱。如今是在三哥的別院里,自然是要顧忌的。
她都忘了,這院子里還有位叫梁弦歌的女子。直到此刻,納蘭錦繡才像被迎頭潑了盆冷水,醒悟過來。她收回手,手指微微蜷了,漸漸攥成了拳頭。
紀泓燁穩定心緒后抬頭看見她低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兩只手還握得緊緊的。他眉尖微蹙,拉過她的開,看著手心因指甲形成的半月形,責備道:“你把拳頭握得那么緊做什么?疼不疼?”
她搖頭。
他嘆息,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
既然給不了她想要的,又為何要對她好,讓她心存希望?她不需要!納蘭錦繡慪氣般的抽回手,靠在床頭,閉了眼,一副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
紀泓燁隱隱覺得她是因為剛剛不高興。他雖沒喜歡過別的女子,沒有經驗可言,但畢竟銳利,想了解什么也不困難。
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只是他不確定她對他的喜歡,是對于兄長的依賴還是…非他不可?是否同他一樣?與其一直猜測,不如直接挑明了說。現在似乎就是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