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還在昏迷著。
確切的說,他醒來過。只是大抵是不能接受自己成為瘸子的事實,便又昏迷了過去。
直到現在,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皇帝嘆了口氣,見太子在昏迷的時候都在緊皺著的眉頭,也不由得心中一疼。
說實話,對于這個兒子,他付出的心血算不得少,哪怕他許多地方都不能讓自己滿意,可是一想到死去的皇后,還有太子被自己自幼呵護的場景,皇帝便會不由自主的軟下心腸來。
良久,他才輕聲道:“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他原本想著扶持一個二皇子,達到朝堂上的一個平衡,可是看到如今釀出來的慘禍,皇帝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的均衡之策,到底是不是對的?
皇帝的目光深沉,從太子的臉上一路移到了他的腿。
那一條腿被緊緊地包裹著,看不到他的傷勢。可是皇帝卻知道,哪怕是將來拆了紗布,這一條腿怕也是廢了。
沒來由的,他想起了二皇子的話。
西楚國開國以來,從未有過殘疾之人坐這個皇位。
而他,真的要將一個成了廢人的太子,扶上這個位置么?
皇帝的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
兩日之后,太子終于清醒了過來。
原本皇帝一直未曾動身,便是在等他清醒,畢竟他昏睡在床上,身體不知恢復程度,根本就不敢貿然移動。
如今得知他醒來之后,便吩咐了人,命令第二日便開拔回京。
這兩日朝臣們個個心驚膽戰,就連狩獵都不敢太大的動靜,生怕那一件事做的不合心意,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如今得知要回京了,倒是心中都松了一口氣。
至少回到京城之后,可以不必這樣跟皇帝朝夕相處,離得遠了一些。
相較于他們的開心,清醒過來的太子卻是格外的暴躁。
他的暴怒不是摔東西,而是目光里帶著刀子,只要一個眼神,便似乎能夠將人凌遲。
對于這樣的太子,近身伺候的人則是個個都將一顆心高高的懸了起來。
然而最終,太子卻只問了一句話:“父皇是如何處置的?”
待得得知二皇子被送回了京城,且已經被貶為了庶民,太子的神情才微微的動了動。
好一會兒,才咧開了一個似哭似笑的弧度來。
他其實是知情的。
或者說,當日那一場災禍,他原本是可以躲開的。
顧承越想要殺他,殊不知他也想出掉顧承越。
獵場里的禍事,他當時原本有機會可以逃出去,可一想到顧承越的囂張行徑,他便選擇了留下來。
富貴險中來,而想要除掉顧承越,他也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只是太子沒有想到,他最終付出的并非是受重傷,而是毀了一條腿…
值得么?
太子望著天邊黝黑的夜幕,一雙眸子漸漸地陰冷了下來。
事已至此,他唯有用顧承越的命,來祭奠自己這一條腿!
正在此時,只聽得門外傳來一些響動。
太子的神情越發冷卻,沉聲問道:“是誰?”
下一刻,便見一個青衣太監走了進來,恭聲道:“奴才前來給殿下送晚膳。”
這聲音里帶著幾分尖細,讓太子的眉頭微皺,他盯著那太監看了一會兒,揮手道:“你們先出去吧,讓這個太監伺候便是。”
聞言,那些宮人迅速的退了出去,將房中留給了這二人。
那太監將飯菜都擺在了桌上,垂眸道:“殿下,您該用膳了。”
聽得這話,太子并沒有動彈,只是淡淡道:“抬起頭來。”
那太監的頭越發的低了幾分。
因著那吃飯的桌子離太子的床并不遠,所以這太監站的也在他三步之遙。
太子一伸手,便將那太監的衣服抓住,他微微用勁兒,將太監抓到了自己的身邊,繼而捏住了他的下巴,問道:“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這話一出,便見那太監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麗的容顏。
而那白嫩的臉上,則滿是淚水:“殿下,妾身…妾身擔心您。”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安陵王側妃,江玉妍。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太子沒來由的有些煩躁,淡淡道:“本宮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方才聽得那聲音,他便知道來的是個女人。再加上對于江玉妍實在是熟悉,所以太子才能瞬間認出來了這是誰。
此時見自己猜測的不錯,又見她哭得模樣,太子便覺得有些心浮氣躁了。
坦白來說,除了在床上,他對這女人的眼淚一點都不想理會。
江玉妍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只是卻也能感覺到太子眼下的心情十分的糟糕。
她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殿下,妾身擔心您,您現下可好?”
說實話,剛開始得知太子的腿斷了之后,江玉妍覺得天都要塌了。一個太子斷了腿,怕是未來都是要毀了的。
可是等知道二皇子被處置,而太子這里還是御醫環繞的時候,江玉妍的心便放回去了不少。
;這說明,太子至少現在還是位置安全的。
畢竟,皇帝的子嗣并不多,如今處置了二皇子,那么剩下唯一成年的兒子,便是太子了。
所以,他還是穩穩當當的儲君位置。
平心而論,江玉妍不希望太子出事。
畢竟她現在唯一的依靠便是太子,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兒,那她所有的希望就要破滅了。
因此知道太子平安,最歡喜的人莫過于她了。
而今日前來,也是為了在太子的面前刷一波好感。
只是不想,她的好感卻并沒有刷成。
因為在聽到她的話之后,太子只嗤了一聲,道:“你看本宮現在的樣子,像是好的么?”
見他眼中的憤怒與不甘,江玉妍只覺得心頭一跳,下意識道:“殿下福澤深厚,必然不會有事的。”
“呵。”
太子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腿上的劇痛讓他沒了應付著女人的心思,直接便揮手道:“行了,你不是來看本太子的么,既然看也看了,那就走吧。”
眼見得太子要趕自己走,江玉妍頓時吶吶,還想說什么,便見太子的目光朝著自己瞪了一眼。
只一眼,便讓江玉妍站起身來,垂眸道:“殿下保重,妾身就先走了。”
她最大的優勢便是乖覺。
而太子也很欣賞這一點。
江玉妍不多時便離開,房中便只剩下了太子一個人。
他望了一眼外面那沉沉的暮色,旋即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女人,有時候招惹了也是麻煩。
若不是還想讓她在安陵王府有些用處,他才懶得跟這女人虛與委蛇。
不過說起來…
這些時日他這位皇叔,似乎安靜的過頭了啊。
江玉妍一路走著,不想才走了幾步,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她猛地站住身子回頭,卻見身后黑茫茫一片。
并沒有人跟蹤。
可她剛剛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卻并不會作假。
江玉妍在原地站了好半日,又快步走了一會兒,等到回頭的時候,卻再也沒有看到身后哪里有人跟著自己。
而方才,也仿佛是錯覺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江玉妍這才放下心來,知道方才十之八九怕是自己的錯覺,因長出了一口氣,朝著外面走去。
她到了偏僻處之后,這才將外面寬大的太監服脫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里面的曲裾。
江玉妍打量了四下無人,將太監服藏好,自己則匆匆的回了院落。
這個時候已經太晚了,她方才出來都是悄悄地跑出來的,若是被人發現自己不在房中,那可就糟糕了。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有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薛靈瑤盯著她遠去的方向,漸漸地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春日的夜里,便是風也是柔和的,只是薛靈瑤的笑容卻顯然帶著冷意,隨風散入夜色之中。
她跟蹤了這么久,已然可以十分確定這江玉妍跟太子有貓膩了!
這么大的一個把柄,她要怎么利用一下才好呢?
薛靈瑤垂眸思索著,眼中的笑意卻是越發的多了起來。
因著二皇子之事,致使這原本要一個月的春狩草草的結束,一行人再也沒了來時的氣氛歡愉,回去的路上,氣氛都格外的壓抑。
太子被確認為斷腿,便是恢復之后,也變成了一個瘸子。
至于二皇子,他已經被提前押解回京,成了一個庶民。
皇帝經過此事之后,也格外的陰沉下去,他都這個樣子,隨行的臣子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觸怒了龍顏天威。
不過這樣壓抑的氛圍,卻絲毫都影響不到施妙魚。
他們的馬車遙遙落后,與皇帝的儀仗差了很遠,所以前面那些氛圍,絲毫都不會對馬車上的施妙魚夫婦造成影響。
與前面那些馬車相比,車內的氣氛反倒是十分的融洽。
車內擺著一張矮桌,上面放置了棋盤。
而桌案的兩側,則是對坐著一雙璧人。
顧清池的眉眼溫柔,看向施妙魚的目光滿是寵溺。相較于他的目光,施妙魚的卻是有些咬牙切齒了。
“唔…”
施妙魚捏著額頭,看了一眼眼下的棋局,不由得苦惱道:“爺就不能讓一讓我么?”
自從她跟著顧清池學棋藝之后,他便再也不準自己悔棋了。
雖說要真是想悔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想到那個代價,施妙魚便有些臉紅心跳。
這個男人的腹黑,還真是跟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相差太多了!
不能悔棋的施妙魚,十次下棋九次輸,唯一贏的一回,還是在撒嬌耍賴之下得來的。
見自家嬌妻愛嬌的模樣,顧清池不由得失笑,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笑問道:“不是你說不要讓本王手下留情的么?”
這丫頭有時候嬌氣的很,分明是她先說出口的話,可若是他真的照做了,便會得來一頓抱怨。
聽得顧清池這話,施妙魚哼了一聲,嗔道:“您這般得理不饒人,可不是君子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