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下來的時候,那模樣又乖又順眼,和方才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顧清池無意識的轉動著手中的扳指,見她低頭,便放任自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似乎每看到她一刻,那顆心便會不由自主的多沉淪一分。
顧清池對自己心境的變化心知肚明,卻并不打算改。
人生這樣苦,難得有人進了她的心。他放任自己,也絕不準她逃脫。
終有一日,她會完完整整的屬于他。
只是顧清池不知道,此時的施妙魚,心中也是如此想法。
總歸她才十六歲,以后的路還很長,她愿意陪著顧清池一起。
哪怕是從交易開始,終有一天,她也會讓顧清池的眼中心里都是自己。
不著急吶。
二人心中各懷打算,卻是為了同一個想法。
室內一時靜謐無聲,誰都沒有說話,卻生出一種現世安好的感覺。
然而再好的氣氛,也是有時限的。
眼見得外面的暑氣漸退,施妙魚終歸起身,跟顧清池告辭之后,便帶著丫鬟回府了。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長街之上,顧清池這才沖著旁邊的周瑾道:“走吧,咱們也回了。”
“是。”
周瑾應了一聲,便去套馬車了。
他是將人送到大理寺之后又急急忙忙趕回來的,不為別的,只是想見綠枝一面。
誰知才見到人,還沒有說幾句話,綠枝便要走了。
周瑾一時有些心中不舍,手指下意識的摩挲著某個小丫頭臉色通紅塞給自己的荷包,便有些心神蕩漾。
他想,自己過了年就要滿27了,也是時候請王爺賜一樁婚事了。
只是不知道綠枝那丫頭,會不會愿意。
念及此,周瑾又不由得嘆一口氣。
如今他只希望主子能跟施小姐趕快成了,那樣他的小媳婦才不會跑掉。不然的話,以綠枝的忠心,十之八九是不會離開她家小姐的。
“綠枝在想什么呢?”
馬車之上,施妙魚正在養神,無意中掃了一眼,就看到綠枝有些心神亂飄。
她一連叫了幾聲,才看到綠枝一臉茫然的看向自己。
見狀,施妙魚倒是先笑了:“這么出神,是在想誰?”
聞言,綠枝的臉色瞬間便紅了,吶吶道:“唔,沒,奴婢沒想誰。”
綠枝不同采荷,那是個臉皮厚的。可綠枝卻是溫柔的姑娘,一張臉白白凈凈,心思柔軟,性格也軟。
所以施妙魚見她這模樣便不逗她了,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我會給你做主的。”
她嫁進安陵王府是十之八九的,等到嫁過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給綠枝指婚。畢竟,前世里綠枝得了那樣的結局,她每每想起都心中隱痛。所以今生,她希望讓綠枝能夠稱心如意,嫁一個好人家,夫妻和美。
她希望,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得到好結局。
不要重蹈覆轍,讓前世,永遠只成為她午夜夢回的噩夢,而非現實。
施妙魚垂著眸子,所以綠枝并未看到她眼中的那一抹痛色。
等回了府上之后,施妙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綠枝去查院內人的行蹤。
她這里每個人進出都是有冊子記錄的,想要找出偷肚兜的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施妙晴今日能將手伸進她的院子,說明她的管轄還不夠嚴格。今日,正好立威。
也清除那些毒瘤。
夕陽染紅半邊天幕,青石板上的血跡點點,與那天色應和,小小的院內倒是生出幾分修羅場的味道。
“小姐,三小姐來了。”
施妙晴是被采荷請過來的。
她原本不想來,可是架不住采荷的話語激將:“我們家小姐說了,有個丫鬟偷了她的東西,說是跟表小姐有些關系。表小姐不肯隨奴婢去,難不成是因為那丫頭說的是真的,您不敢去對峙么?”
三言兩語便將施妙晴的火氣給激了起來。
施妙晴的確是有些心虛,還有些害怕。
她今日見識了施妙柔夫婦被拖走的模樣,生怕施妙魚也對自己下手。
可是如今被這丫頭幾句話一說,頓時又熱血上了頭,咬牙道:“我為什么不敢去,我不虧心,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反正她當時只是給了那小丫頭一些銀子而已,銀子上面又沒有刻著她施妙晴的名字!
若是那小丫頭敢攀咬自己,她就死不承認,這會兒在陽遠伯府,她就不信施妙魚能將自己怎么樣!
事實證明,施妙魚根本就不打算對她怎么樣。
等到了院子內的時候,就聽到小丫頭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回蕩在院子里。
施妙晴的腿肚子頓時便軟了。
采荷卻是旁若無人的走進去,回稟道:“小姐,三小姐已經來了。”
施妙晴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院子里,就看到那兩個小廝一人一板子朝著小丫鬟的后背狠狠地拍著,而那丫頭的衣服早已被鮮血染紅,正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聽起來格外的滲人。
“大姐姐,這…這是在做什么,也太狠了些吧。”
聽得施妙晴磕磕巴巴的話,施妙 魚甚至還若有似無的勾起一抹淺笑來。
“這丫頭偷了我的東西,還栽贓說是三妹妹你指使的。你說,該不該打?”
聞言,施妙晴頓時擺手道:“我可沒有指使,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大姐姐可不要冤枉好人呀!”
她這話一出,就感覺到旁邊一道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
“三小姐,明明是您…”
那丫鬟還有些經歷,虛弱無比的喊出了這句話。可不等她說完整,剩下的話就又一板子狠狠地打散了。
聽到那丫鬟魔音灌耳的慘叫聲,施妙晴只覺得手指頭都在顫抖著。
這院子很大,可她偏偏就感覺那血腥的鐵銹味兒一直往自己的鼻子里鉆,叫她都快哭出來了。
偏偏施妙魚還在自顧道:“我自然是相信三妹的,畢竟同為施家女,若你不顧施家的名聲和姐妹親情,一心想要抹黑府上女兒家的名聲,那便是豬狗不如了。”
施妙晴只能干干的回應:“是,不是我做的。”
可她這話格外的虛,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來。
唯有施妙魚只做不知,面上仍舊帶著輕慢的淺笑:“所以我才要叫你來呀,看一看這壞透了的丫鬟是什么下場。背叛構陷主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正在此時,只聽得小廝收了棍棒,回稟道:“小姐,她昏過去了。”
行刑的小廝見那小丫頭被打昏過去,頓時停下手匯報。
聞言,施妙魚一臉冷凝的看了一眼那個昏死過去的小丫頭,淡淡問道:“可打夠二十杖了?”
“回小姐,不曾。”
“那就繼續打。”
施妙魚的令下,院內跪著的其他人都噤若寒蟬。
就連施妙晴,也是在不住地打著哆嗦。這施妙魚實在是太恐怖了,讓她生平頭一次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為什么要跟她對著干呢?!
施妙魚不著痕跡的將眾人的神情收在眼中,卻是并未在說話。
這個被打的丫頭,就是偷肚兜之人。
起初那丫頭還嘴硬,可后來在鐵證之下,在無可辯駁。施妙魚知道施妙晴不會承認,可她也無需施妙晴承認。
她要的,就是在施妙晴的面前,讓她親眼看著害過自己的人,是什么下場而已。
殺雞儆猴。
早先的時候,施妙魚便命人去請牙婆了。
如今小廝剛行刑完了二十杖,牙婆便來了。
“此女偷盜府上金銀,看著發賣吧。”
施妙魚的一句話,便是定了那丫頭的命運。
但凡偷盜主子的下人,一旦被發賣,下場都很凄慘。
那丫頭被打的疼昏過去又疼醒過來,聽到這一句,頓時便哭喊道:“小姐,奴婢知道錯了,求您饒了我這一回吧!”
然而施妙魚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只是揮了揮手,便示意那婆子將人領走。
她一向不圣母,縱然有那么點慈悲心腸,可到底也是有限的。
這丫頭的所作所為可大可小,她不是不可以放過這丫頭,可她不想放過。
今日這小丫鬟偷了一件自己的肚兜,雖然不是貼身的,可那也是因為那小丫頭偷不到自己貼身之物!
倘若下一次,有丫鬟偷到的是自己平日穿的呢?
倘若這件肚兜被另外一個不像是陸江榮那么草包、又別有用心之人拿到手來威脅自己,而顧清池又沒有出現替自己解圍呢?
到那時候,就算是她真的去圣上面前自證清白,也會被千夫所指。
畢竟,那是她私密之物,卻被人堂而皇之的拿到外面。但凡是度過女戒女則之人,都會羞愧的撞柱而死來保全自己和家族的臉面。
可施妙魚不愿意。
雖然說重活一世,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會選擇茍且偷生。
然而林府的臉面,舅舅姨母還有母親,都會因為她,而顏面掃地。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今日她的仁慈,便是來日架在自己頭上的刀。
所以,施妙魚寧可選擇狠毒,也不要仁慈。
前世,她的仁慈已經夠了!
那丫頭見求施妙魚無望,又將希望轉移到了施妙晴的身上。
“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她疼的在地上滾了一圈,此時掙扎著爬起來,卻是滿身的血污。
施妙晴下意識往后退一步,卻被那丫鬟抓住了自己的衣擺。
潔白的裙擺上瞬間便多了兩個血手印,讓施妙晴嚇得也尖叫了起來。
“滾開,滾開!”
施妙晴此時是真的害怕了,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卻怎么都不敢落下來。
這個施妙魚,實在是太可怕也太可惡了!
見狀,施妙魚揮了揮手,那牙婆便毫不留情的將那丫鬟給帶走了。
那丫鬟的哭喊聲,直到很遠還能隱隱的聽見聲響。
施妙晴只覺得牙關都在打顫,到了這會兒露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問道:“大姐姐,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三妹妹若是想要留下來吃晚膳,也可以。”
施妙魚勾唇淺笑,卻讓施妙晴頓時毛骨悚然:“不必了,我走了!”
她說完這話,轉身便逃也似的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