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說姐姐會恨我們么?”代新柔問道。
代程明愣了愣…又意味不明的看著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柔兒,你說得是什么胡話,雖說你姐姐生前不愛與人交談,性子穩重。可是我們也沒做過什么對不起她的事情啊。”代程明說道。
“父親莫不要忘了姐姐曾入江南住了幾年的,她有家不回,心里難道沒有怨氣么?”
“這…那她外祖父都來信了,我豈有不從的道理?”
代新柔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又開口道:“如果父親對姐姐好,那她外祖父還要接她去那地方做什么?這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他在埋怨父親對姐姐不好,所以才要接回江南住的。”
“柔兒,如今你姐姐已經不在了。你說這些有什么意義么?難道你要她含恨而去么?”代程明又說道。
這父女的關系自打那次山匪劫人后便開始變得有些尷尬了,代新柔一向敬重有加的父親突然被她認為是那陰險小人了,從前那個偉岸的形象也瞬間崩塌了…只剩下了無止境的嫌棄和厭惡。
“柔兒,你非要這些詆毀父親么?”代程明又說道。
“父親,你怕是想錯了,柔兒哪里敢詆毀您呀?只是柔兒覺得,姐姐一死,那定然是放不下內心的怨恨的。”
“那你要父親怎么做?要父親一個活生生的人去給她陪葬么?”
“不!父親,你的罪行罄竹難書,你還不配給姐姐陪葬!”代新柔又說道。
代程明看著這個昔日乖巧的女兒突然說出這些話來,他還有些懵…這還是他那個牙牙學語的女兒么?怎么如今出了事她還要過來指責自己的不是?
代新柔嘴角勾起,又覺得這樣還不能激怒他,于是乎,她便將那快燒開的水給倒了,代程明終于火冒三丈的看著她了。
“柔兒!你這是做什么!”
代新柔回頭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子,只覺得他愁容滿面,她不習慣看到她被另一個女兒傷情的樣子。
“父親,你該清楚,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用藥水泡著那也只能是一具尸體。”
“柔兒,你怎可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可是你至親的姐姐!”
代程明萬萬沒有想到代新柔會這么犀利的言語來刺激自己,他只覺得心里很悶很悶,像是被最親近的人給插了幾刀一樣痛。
代新柔沒有給他再問下去的機會,她將那草藥也一并倒進了水溝里,代程明狼狽的跑上去想要撿起來,可是都臟了…那混著地溝水的草藥聞起來還有種惡臭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代程明吼道。
“我想要做什么?我要你死了這條心!姐姐已經死了,她不可能再活過來了難道你不明白么?”
代程明跌坐在地上,他懂,他怎么能不懂呢?這個女兒,他虧欠的她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用盡一聲也還不完的。
想到她那張蒼白的臉,他就心疼。她一定很痛苦吧,自己無力保護她,無法給她好的生活,也無法將她像公主一樣捧在手心里,她內心一定是很怨恨自己的吧。呵,自己真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啊,他不配得到她的一句“父親”。
“柔兒…你不是要嫁人么?那你去吧,父親也不攔你了,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了吧,反正父親老了,也便無所謂了。你們年輕人不同,你們還有燦爛輝煌的未來,你們應該去追尋的。”
代新柔抿著那紅唇,又說道:“父親,我對你好失望!”
代新柔說完便跑出了這醫館,沒人看到她眼角滑落而過的淚,也沒人懂得她的委屈。
代程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又嘆了一聲便將那些草藥撿起來了。他的手在顫抖著,像是一個沒了靈魂的人。不,應該是行尸走肉了。
他眼里已然沒有了對生活的期待了,現在的他就是這么頹廢了,再怎么掙扎也回不到最初了,倒不如順從天命吧。
這昏暗的小屋子里,幾個男子在小聲說著話,生怕擾了那離人的夢。
沈三羊仔細的看著暮雨,他忽然想起來了。
“暮雨…是不是有過靈魂出竅?”他問道。
菩提老兒心里一驚,又點點頭。
“對對對,那日被送到桃花谷時她便已經靈魂出竅了,不過,她是意識還殘留在這紫玉鐲子里。”
“那先生可知道,她的靈魂真的是本尊的么?”
“小子!你什么意思?難道說,她這靈魂本來就不是這具身體的了?”菩提老兒驚訝的問道。
大家也皆是一驚,這…未免也太有點駭人聽聞了吧?靈魂就罷了,居然還不是同一個人的,實在是難以接受啊!
“曾經墜入萬丈懸崖卻奇跡般的活過來了,這的確有些奇怪。”冷傲涵開口道。
想當初,冷傲涵可是在那相國寺見過暮雨等人的,只是當時還引不起他的注意,如今想來,這事情實在是奇怪得很。
“我的天,我們的少東家還真不是常人啊!靈魂換來換去的,也許是命大吧。不然怎么做我們京都第一樓的少東家呢?”玉面公子嘆道。
“切!就你個小娃娃愛吹牛,她什么時候成了你們京都第一樓的少東家了?老兒看她資質也是一般般啊,還有這根骨也是弱得很呢!”
“她的確是。”冷傲涵又開口道。
菩提老兒:……
“那這暮雨便還有生還的可能了,只是這具身體不能再用了。若想要找到她,那只能在這天下慢慢找了。”沈三羊說道。
大家皆是一愣,尋人…還是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這談何容易啊!
代程明第一個站了出來,他說道:“我要去找姐姐,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天荒地老,我也要把姐姐找到!”
“我也去!”三公子開口道,喬大夫是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搖搖頭。兒子大了,這執念太深了,還是讓他慢慢去解開吧。
玉面公子扇了扇風,他當然也是要去的,找到少東家是他們第一樓該做的。
“那這身體呢?”冷傲涵又問道。
“必須盡快埋了,以免被鬼差發現了。”沈三羊說道。
“那好,我們準備準備著去買幾套壽衣之類的給她體面的走吧。”菩提老兒說道。
大家都點點頭同意了,這還在后院撿草藥的代程明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他還有一種執念呢,那便是把這草藥洗干凈了熬成湯水。
沈三羊就著那塊毯子將她的頭蓋了過去,大家也都瞥向了一邊不去看她了,對他們來說,這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放下了吧。
冷傲涵久久不肯離去,他把沈三羊叫到了外邊屋檐下,其他人都去準備這喪禮去了。
綿綿的春雨依舊下著,冷傲涵長嘆了一口氣,知覺身心從未如此的疲憊過。
沈三羊依舊是那溫文儒雅的模樣,他淺笑著,又等著冷傲涵開口。
果然,這急著想要找到暮雨靈魂的冷傲涵開口了。
“夫子,她真的還在么?”
沈三羊笑笑,又伸手在空中晃了晃。
“你可明白?”
“夫子是想說,我若覺得她在,她便在,我若覺得她不在了,那她便也不在了?”
沈三羊點點頭,說道:“如同這風,你能感受到她,卻找不到她。”
“能感受到她,卻找不到她…我倒情愿她能活在這世間呢,這樣我便不會太過于愧疚了。”
“僅僅是愧疚么?”沈三羊笑道。
“那不然?”
“你不僅欠她的,你還讓她百般委屈了。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為了那個孩子,她不知道多小心。可饒是如此,還是抵不過被奸人算計了。”沈三羊無奈的說道,語氣里是滿滿不舍。
冷傲涵的手愣了愣,她喜歡過自己么?
“嶺南天地寬,山雞藏深山。這句詩可是出自公子之口?”
“她把這也告訴夫子了?”冷傲涵驚訝的問道,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因為在他看來,暮雨一定是恨透了自己,她才不會提起自己呢。可是他錯了,也錯得一敗涂地了。那個笑顏如花的姑娘,他沒能好好保護他,是他的錯過了。
沈三羊背手望長空,又只覺這人世“幾回傷往事,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山,形依舊枕寒流”,這著實讓人有些無奈啊,可愛不可得,大概就是一種極為折磨人的痛苦吧。
“你若是愛她,那就該好好的保護她。不然,不要出現在她的世界里。”沈三羊嘆道。
這位一向受萬人敬仰的世子爺今日也會因為一個女子而被夫子教導一番,這實在是太令人大跌眼鏡了…同時又不能讓人懷疑他對她的愛了,這么深沉,這么不舍!
“愛一個吧,就是要接納她全部。當你認定是她的那一刻起,那就不應該再有猜疑了。”
“以前不懂,負了她。如今想來,倒有幾分幼稚了。”冷傲涵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