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將司馬睿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他就那樣一瞬不瞬的看著謝瑯華,嘴角微微上揚著,可見他心中愉悅。
謝瑯華臉上一點喜色都沒有,她眉頭緊鎖,緩緩說道:“睿王殿下是瘋了嗎?”
莫說平民百姓家兒女婚嫁,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論他是一個皇子,他的婚事自有陛下和王后替他操持,何時能輪到他自己做主!
他這樣大張旗鼓的上門提親可不就是瘋了嗎?
還魔怔的不輕。
“我既然敢這樣來,自然是有底氣的,至于陛下那里你不用操心,只要你點頭,我自有法子能請到賜婚的圣旨。”司馬睿看著她勾唇一笑,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倒顯得謝瑯華有些大驚小怪了。
“睿智如睿王殿下怎會不知,上一次你在宮中與太子殿下相爭,便已令陛下對你起了疑心,你多年隱忍為的是哪般?這一次你又冒冒失失的上門提親,我們謝家鎮守邊陲,擁兵三十萬,你要陛下如何想你?”謝瑯華雙手握在一起,看著司馬睿緩緩說道,她面上的神色格外的凝重。
司馬睿能不怕。
她卻是不能不怕的。
司馬睿凝神看著謝瑯華,他緩步朝她走了過去。
她說的這些他如何能不知曉。
陛下本就多疑,隨著年紀漸長如今越發的多疑了。
可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不愿此生錯過她。
哪怕多年謀劃全部化為烏有。
他這個人一向冷情,令他起了執念的,一是那個位置,再來就是她了。
“我只問你愿或不愿!”司馬睿緩步走到謝瑯華跟前,兩人近在咫尺,司馬睿垂眸看著她,幽深的目光中閃動著璀璨的光芒。
他的目光好似夏日的驕陽,令得謝瑯華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謝瑯華下巴微抬,一瞬不瞬的看著司馬睿,緩緩吐出四個字來:“齊大非偶。”
這便是她的答案。
為何她執意要找一個寒門,如今太子殿下穩坐東宮,而他們謝家擁兵三十萬,不管是王家也好,還是崔家也好,擺在他們之間的固然有無法跨越的門第之見,更重要是陛下絕不會允許謝家與他們任何一家結親。
陛下已然視士族為豺狼虎豹,又怎可能拱手送上數十萬的兵力!
與睿王殿下也是這個道理。
太子之位已定,陛下絕不可能讓她嫁給司馬睿的。
之前她與蕭家的婚約,陛下之所以袖手旁觀,不過是因為蕭家乃是一介文臣,又是太子之師,便是她嫁過去了也與社稷無礙。
所以她只能找一個寒門,才能讓陛下放心。
謝瑯華目光澄凈,目不斜視的看著司馬睿。
他是個明白人,她都懂的道理,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我不想聽什么齊大非偶,不過是搪塞之言,我只問你,你可愿做我的妻?任它滄海桑田,我不離你不棄攜手一生永不相負!”司馬睿雙手落在謝瑯華肩頭,他聲音低沉,字里行間是他埋在心間無法與人言說的深情。
只要她點頭,等著他的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是無所畏懼的。
四目相對,謝瑯華也是深深的看著他。
他說的這樣好,唯愿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可就是她從前的心愿嗎?
可謝瑯華臉上一點動容都沒有,她輕輕的推開了司馬睿的手,垂眸說道:“睿王殿下請回吧!”
司馬睿眉頭緊鎖的看著她,緩緩的垂下手來。
他一臉落寞,喃喃說道:“你便這般不愿嗎?”
“睿王殿下喝醉了,我卻是沒有。”謝瑯華看著他嘴角一彎,緩緩道來:“睿王殿下隱忍多年,萬不可功虧一簣。”
司馬睿緩緩伸出手來,想要摸一摸謝瑯華的臉。
猶記御花園中她拈花一笑的模樣。
那一日,日光那樣明媚,卻都抵不過她臉上的笑。
最終他慢慢的垂下手去。
他勾唇一笑,臉上滿是自嘲,凝神看著謝瑯華一字一句的說道:“當我得知你要議親,心中有多歡喜,就有不安,我生怕自己晚來一步,便會錯過此生,如我這樣的人與旁人便是多說一句話,也要細算一下其中得失,可我來了,不顧一切的來了,不想去算計身后的那些風雨,也不愿去計較我這樣貿然上門,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謝瑯華緩緩垂下眸子。
司馬睿說著一頓,接著又道:“可你終究還是不愿的!”
他的聲音中滿是蒼涼。
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不計較得失,不算計后果,院子里擺著的那些都只是些俗物,他帶來的是他的一片赤誠之心。
謝瑯華盈盈一福:“多謝睿王殿下厚愛,瑯華愧不敢當!”
說她無情也罷!
說她鐵石心腸也好!
他的這一番話,還有他的這片深情都是她所承受不起的,也不愿承受的。
從始至終她從未變過,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斷然不會為了一個人再飛蛾撲火,奮不顧身。
所以她才想正兒八經的議一門親事,斬斷那些不必要的情緣。
情之一事,她償還不起,也不愿在觸碰。
司馬睿雙手緊握成拳,眼中全然都是謝瑯華的身影,他格外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來:“可否容我抱你一下。”
他聲音一落,謝瑯華還未開口。
他便笑著說道:“是我唐突了。”
“告辭!”他深深的看了謝瑯華一眼,轉身離開。
“然也!”謝瑯華望著他的背影淡淡笑道。
司馬睿驟然轉過身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瞬間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十分苦澀。
他大步朝謝瑯華走了過去,長臂一揮將謝瑯華擁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她,輕聲在她耳邊說道:“謝謝你!”
“是我該謝謝睿王殿下數次施以援手。”謝瑯華滿目真誠的看著司馬睿揚眉一笑。
片刻,司馬睿松開她轉身就走。
轉身的那瞬間,他又是那個深沉內斂的睿王殿下。
“睿王殿下飲上兩壇酒,即刻入宮面見陛下負荊請罪去吧!”謝瑯華凝神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神色也很是復雜。
他如此高調行事,多少雙眼睛看著,想要遮掩住怕是不能了,既然如此與其讓旁人說給陛下聽,倒不過他親自說給陛下聽,免得話傳著傳著就變了味。
“好。”司馬睿腳下一頓,扭頭看了謝瑯華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帶來的那些東西,又都盡數抬了回去。
老太太看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瑯華。”蕭氏緩步走了進來,她還沒有說話。
老太太便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她面色陰沉,用手指著謝瑯華說道:“你個不知好歹的,睿王殿下親自上門提親,你都給駁了回去,你好大的臉面啊!你還真想著嫁進王家,崔家那樣的門戶里去嗎?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在老太太看來,司馬睿已是最好的人選了,且又是嫁過去做正妻的,她不明白謝瑯華到底有什么不愿的,老太太到底還是頭發長見識短,亦或者被那些聘禮給晃花了眼,全然忘了皇子的婚事皆是由陛下與王后做主的。
王后又是太子生母,如何能讓她嫁給司馬睿!若讓司馬睿得了謝家的相助,豈非有實力與太子一爭!
“老夫人若不怕死,只管這樣說,好叫別人都聽見,我們謝家擁兵三十萬,若與睿王結親豈非成了結黨營私。”蕭氏氣的面色發白,她還沒有開口,謝瑯華便冷冷一笑。
老太太面色一白,當下便沒了言語。
“哎呀!哎呀!我這心口怎么又疼了起來!”眨眼間她捂著胸口叫嚷了起來。
“還不把老夫人送回去,再找個大夫給過來給老夫人看看。”蕭氏當機立斷的說道。
屋里這才清凈了。
“母親可知道了,我為何執意與寒門結親?”謝瑯華看著蕭氏淡淡一笑。
有了方才那一番話,蕭氏便是再愚鈍也知曉其中的利害了。
她輕輕的拍了拍謝瑯華的手,笑著說道:“瑯華放心吧!我一定從寒門中給你挑選出一個品行俱佳夫婿來。”
很多事看似可以選擇,實則從無選擇的余地。
“好。”謝瑯華笑著將頭靠在蕭氏肩頭。
司馬睿出門飲了兩大壇子酒,依謝瑯華所言帶著酒氣匆匆入宮了。
春桃倚在門口忍不住嘆了一聲:“睿王殿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兒郎,待我們大小姐也是用了心的,真真可惜了。”
方幻云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有些時候不是因為不好,而是因為太好了,就如大小姐說的那句話齊大非偶!”
謝瑯華與蕭氏母女二人說了一會體己話。
她一出來,方幻云與春桃立刻迎了上去。
春桃一臉不解的說道:“也不知怎么回事,門外的那些寒門子弟都散去了。”
“散了也好!”謝瑯華笑笑隨口說道,并沒有放在心上,提步自己的院子走去。
怎知她還沒有走到自己的院子,蕭氏身邊的淡云便著急忙慌的跑了過來,看著她氣喘吁吁的說道:“大小姐,宮中的寺人來了,說是來傳王后娘娘的旨意,大小姐快去前廳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