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營帳外傳來士兵長長的通報聲以及靠近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甲胄兵器碰撞的動靜。
緊挨著左邊兒桌腿的竹葉抖了抖,悄悄探出一點兒身位。
“鳳家軍”統帥是個長滿絡腮胡須的中年壯漢,五官如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兩道濃眉下的雙目正在噴著火。一聽到士兵通傳,他直接從桌后站起身,鱗甲碰撞發出響亮的聲音。
“人呢?”
統帥用兇狠的眼神瞪著士兵弓下的脊背。
士兵沒跟統帥雙目對視,但也感覺到那股灼熱如巖漿般的憤怒,冷不丁打了個顫。
“回…回元帥的話…”
士兵嚇得連說話都期期艾艾。
“…那人逃了,營帳沒發現他的蹤跡!”
說完他就認命般閉上眼睛,做好了耳朵被統帥吼聾的心理準備。
果不其然,長達三息的沉默之后,統帥聲音陡然拔高,如晴天旱雷在耳邊炸開,炸得耳朵嗡嗡作響。性情還算沉穩的統帥此時暴跳如雷,被他握在手中的長劍充斥著無處發泄的怒焰。
泄恨般砍了兩張兵器架,統帥才將內心翻滾的情緒壓下。
“說!一五一十地說!他何時不見的?上一次見到是什么時候?”
統帥的雙眸因為遺留的憤怒而發紅,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士兵早早問清楚了。
“回元帥的話,那名使者是昨日荔城下鑰前不見的。”
統帥頭疼地揉著臌脹的太陽穴。
“昨日就不見了?為何不派人跟著?為何不派人回稟?”
士兵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一句話。
“那位使者是進城去那女閭…”
人家進城風流快活,也不是沒帶隨從護衛,“鳳家軍”派兵跟著像話么?
回稟統帥就更加可笑了。
使者不耐軍營枯燥,要去附近城中尋個快活,他們還能將這事兒事無巨細告知一軍主帥?
絕對不可能啊。
統帥黑著臉道:“昨日出去就沒再回來?”
士兵搖頭道:“沒回來,人走了。”
統帥又問:“營帳內的行李檢查過了?他們帶走了什么?”
士兵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回答。
“回元帥…通通檢查了。換洗衣裳、筆墨紙硯沒帶走,值錢物件全帶走了。”
帶值錢物件去城中女閭是符合邏輯的正常操作。
誰能知道那位使者一去就不復返。
元帥找回幾分理智,垂眸深思。
如此一看,難道是那位使者知道造假調兵的事跡敗露,所以逃了?
但這也說不通啊。
“鳳家軍”是今天早上在一座農家養豬廁池附近發現的瓦罐,本以為瓦罐內藏著這戶農家的繼續,誰料打開后是一封蓋了章的文書、一枚木頭雕刻的虎符以及一枚不知是誰的印章。
這些東西理所當然被帶回去上交,然后…
越鬧越大,最后連“鳳家軍”統帥也被驚了出來。
一瞧見那些東西,統帥便覺得天昏地暗,重重黑影在眼前盤旋。
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哪個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假傳調兵旨意?
當他將兩份文書仔細校對后,胸前跳動的動靜越來越大,每一下都重得能發出回音。
統帥又派人去找使者。
若使者過來對峙,興許還有反轉,誰料士兵直接說使者不見了。
統帥冷汗涔涔地坐回位置。
他知道不用對峙了,這使者絕對有貓膩!
“呼”
長舒一口氣,元帥攥緊了碩大拳頭。
“來人!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賊人抓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說罷,他有種渾身脫力的虛軟感。
他不敢想象再推遲三五天,“鳳家軍”遵照指令撤兵荔城后的情形。
“…這絕對是閆火羅的陰謀!”
“閆火羅”是毗鄰朝夏的國家,也是此次要對朝夏用兵的敵人。
倘若這個假設成立…
如潮水一般涌來的后怕,幾乎要將統帥淹沒。
他震驚于“閆火羅”統帥的奸詐陰毒,同時也驚駭于“閆火羅”那群莽夫對朝夏的滲透。
“鳳家軍”的虎符、儲君的私印和調兵文書…
若不是儲君信任的心腹,根本接觸不到,更別說做出以假亂真的仿品。
統帥也知道調兵文書不對勁,但他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忠心與服從,知道自己真正該效忠的人是誰,再加上使者接二連三的蠱惑與糊弄,統帥只能將一切不合理與懷疑狠狠壓下。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待統帥回過神,發現額頭掛下的滾燙汗水將眉毛與眼瞼打濕,還有一部分從眼角滲入眼眶。
統帥看著士兵領命下去,統帥又下了一道命令。
“…派遣斥候去查查閆火羅的軍隊動向…悄悄的,別驚動他們…”
如果“閆火羅”軍隊囤積重兵針對荔城,暗中有調兵埋伏的痕跡…
呵呵,不用說,那張假的調兵文書就是“閆火羅”的陰謀。
兩片竹葉聽得津津有味,將情報記錄下來。
統帥又招呼心腹副將過來。
“…派遣信得過的人,將此事加急送去‘玄安’,遞到圣上手中,不能讓歹人搶先一步了。”
偽造的信物也被當做重要證據收好。
副將心神領會,猜到統帥的擔心。
“元帥是擔心此事沖著太子殿下去的?”
統帥神情冷硬道:“難說,一石數鳥的陰謀,難說是沖著誰去的。如果敵人陰謀得逞,你我人頭落地不說,太子殿下最少也是個‘意圖起兵篡位’或者‘勾結外敵’的罪名,誰能保得住他?‘鳳家軍’要被問罪,太子殿下要被問罪,荔城也落入‘閆火羅’手中…當真是歹毒的計謀。”
算來算去,計謀成功的話,獲益最大的就是“閆火羅”。
統帥不屑地撇嘴。
“閆火羅”那伙茹毛飲血的蠻人,居然也有這么心臟的手段。
“對了…”統帥將預備起身的副將喊住,“再派人給太子殿下遞個話…提醒他清理釘子。”
奸細居然在一國儲君身邊混成了心腹…
也不知道是哪一國的人才。
副將抱拳道:“末將領命。”
他起身后退數步再轉身,鱗片甲胄與腰間佩劍碰撞。
帳內無人發現副將起身的瞬間,兩片竹葉從桌腿下跳出來,扒著副將的甲裙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