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有些慌神,“小人一時看走了眼…”
“當真只是走眼,倒也無可厚非。”謝遷笑了笑,道:“怕只怕是受了他人指使,意在毀壞張二姑娘聲譽——”
他言辭直接不留余地,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陣熱議。
守衛已是臉色發白,滿頭冷汗:“這…謝御史當真誤會了!小人豈敢!”
原先他所得吩咐只是攔下馬車說上一句話而已,何曾料到會是這般局面!
若知道會遇上這位傳聞中能將活人說死,將死人說活的謝御史…他說什么也不會答應干這件事!
“此事非同小可,敢與不敢,查了才知道。”
謝遷看一眼他的樣貌,淡淡地道:“不敢道明姓名也無妨,我也不欲為難你,到底城門當值皆有記錄在冊——”
話至此處,聽著耳邊的議論聲,見目的已經達成,遂未有再多言,轉身負手帶著仆從離去。
那守衛站在原處,如失了魂魄一般不安而無措。
百姓們議論不止,隨著人流散去,這個消息也在四下傳開。
張眉壽坐在馬車中,心情并未受到太多影響。
小打小鬧而已。
但在京城附近,也只能小打小鬧了——畢竟哪怕對方如今再后悔當初附和了皇上指她為未來太子妃的決定,光天化日之下總也不能派了殺手取她性命啊。
不過,看來這和尚當真是被氣著了。
眼下莫不是想著壞她名聲,給她安一個欺君的罪名,借此奪了她這樁親事?
張眉壽笑了一聲。
這就氣得沉不住氣了,后面莫不是得生生氣死?
馬車經過謝府繞了一圈兒,確定沒有看熱鬧的人盯著之后,方才緩緩駛回了小時雍坊。
當日晌午,松鶴堂里的老太太多用了半碗飯。
午后,明太醫上門復診,老太太欣慰地稱頭痛之感已經全消,全靠太醫這些時日的悉心醫治調理。
心知自己只開過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藥方,甚至這位老太太還一口沒嘗過的明太醫連稱“不敢當”。
又道:“以往您在病中,未敢多言,眼下既已痊愈卻不必再瞞——您這頭痛癥看似簡單,實則復雜罕見,在下也時常倍感束手無策。必是貴府二姑娘一連多日閉門祈福,孝心感動了上蒼啊…”
張老太太口中堅持“哪里的話,皆是太醫的功勞”,然卻早已動容地紅了眼睛,拿帕子揩起了眼角的淚花。
又一面吩咐了蔣媽媽取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來,堅持著親自塞到了明太醫手中。
真心想要跟著演一場,并未想過要收取報酬的明太醫橫豎推辭不得,唯有勉為其難地收下。
而既然收了人家的銀子,少不得就要再多說幾句。
是以,回到宮中之后,又將張家老太太的頭痛癥的疑難程度大肆渲染了一番,惹得一眾人連道“未來太子妃一片誠心,福運深厚”云云。
消息傳入養心殿,也傳進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將一碗養生湯喝下,不由在心中感慨——嘖,看來張家老太太終究還是藏私了啊,并沒有將真正的養生真諦傳授于她。
合著單是靠尋常手段養生根本不夠,主要還得靠小仙子在旁坐鎮才行。
畢竟那樣賞心悅目又聰明伶俐的孩子,若能時時伴在身邊,心情好,身體自然也要跟 著好——太醫不是也常說,放寬心才能養好病?
想來就是這個道理了。
然而話說回來,太子大婚當真也太過繁瑣,她何時才能過上日日得孫媳婦到跟前請安的神仙日子?
太后不禁有些發愁。
而無論如何,在那之前都得撐住了才行。
思及此,太后難得從榻上起身,到花園子里轉了一圈兒。
日頭漸漸偏西。
臨近黃昏時分,松鶴堂里格外熱鬧。
除了不在家中的宋氏和長住宮中的兩只蘿卜之外,張家人此時都聚齊了。
眾人圍著剛結束了閉門祈福的二姑娘一陣言語稱贊關切。
“二丫頭瘦了好些,定是這些時日吃素的緣故…接下來可得好好補一補才行。”老太太拉著孫女的手,滿眼心疼:“都是為了我這老婆子…”
“這是孫女該做的。”
面對自家祖母過硬的演技,張眉壽應付起來略有些吃力。
張巒也萬萬沒想到這種時候還要繼續往下演,但人在這條船上,也不得不順勢為之。
待極不容易帶著女兒離開了松鶴堂,將人帶去了海棠居書房內,正要私下訓一訓話,批評一番之時,卻聽女兒在前頭先將蘇州之事大致說了一遍。
“你姨母她…竟是中毒了?!”
不,聽女兒方才那話,確切來說是中蠱!
張巒為此大吃了一驚。
而吃驚之后,便是無言。
合著女兒此番去蘇州,是干正事是救人去了,如此之下,他這個什么忙都沒幫上的父親,還有什么出言指責的余地呢?
于是,路上準備的那些話只能原封不動地默默咽了回去。
好在他這個女兒向來有自知之明,說事歸說事,該認的錯也主動認了。
但罰是不可能罰的。
先不說眼下根本沒這個底氣去罰。
單說女兒即便不是干什么正事去了,純粹就是跑出去瞎逛著玩兒——他若是罰了,松鶴堂里的老母親只怕都得拿拐杖敲破他的頭啊。
隨著長子連中三元進了翰林院,在家中地位每況愈下的張巒不禁在心中掬了一把辛酸淚。
張眉壽離開海棠居時,天色已經大暗。
阿荔提著燈,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地走著。
然而在行出海棠居不遠,卻在隔開內宅與前院的垂花門處瞧見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身形略有些單薄的少年身穿玉蘭色長袍,鴉發以玉冠束于頭頂,立在皎皎月光下,仿佛世外仙人一般不染塵埃。
然周身卻似縈繞著說不出的孤寂。
張眉壽腳下快走了幾步。
“二妹…”
張秋池似方才回過神來一般,看著已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勉強笑了笑。
“大哥在等我?”
“嗯,我有些話…想要問一問二妹。”
“我恰也有話想要同大哥講,方才在松鶴堂里,沒尋到與大哥單獨說話的機會。”張眉壽抬腳跨過那道垂花門門檻,道:“此處說話不方便,不如去大哥院中坐一坐吧。”
張秋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