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確是忽然改了性子,卻是跟下廚做點心較上勁了,三五不時地便要送來親手做的點心小食給她嘗——
單是品嘗還不夠,還次次要她仔細評價,一副努力改進,極盡用心的模樣。
她瞧著,倒也挺好。
可也只那數月的勁頭而已,后來忽然又丟到一旁去了。
自那以后,不是作畫就是讀詩,常是在書房里一呆便是一整日,夜里都要抱著詩集,簡直是都要魔怔了!
家里的書呆子和棋呆子本就已經足夠多了,原以為女兒性情活潑,家里總算有個能跟她說得上話兒的…可誰知半路也忽然調頭回去了。
讀書本也不是壞事,可劉夫人卻為此極為頭痛。
只因做母親的,一日兩日倒不敢講,可一年兩年下來,豈會看不出女兒的心意…
但因此,她卻是要更加慎重。
八字還沒一撇呢,她家女兒就巴巴地想著討好未來夫婿了,真過了門若諸事不順,還不得由人拿捏?
“夫人怕姑娘受委屈,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但咱們劉家的門第擺在這里,諒誰也不敢肆意欺侮我們姑娘…”
方媽媽再接再厲:“且那些有關張家太太脾性不佳的傳聞,未必是真的,夫人真放心不下,不如親自去見一見張家太太。”
好一會兒,劉夫人才挑著眉梢,拿渾不在意的語氣說道:“那也要看我能否抽得出空閑來。”
方媽媽連忙配合地應了聲“那是自然”。
雖是心中大致有了想法,可正是這想法,卻叫劉夫人愈發坐不住了。
“老爺他們此時在前廳?”她問道。
“聽下人說,在前廳說了會兒話,便移步往外書房去了。”
“外書房?”劉夫人頓了頓,道:“昨日我父親使人送來的那一罐新茶呢?且取出來——李大人不常登門,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方媽媽愣了愣,旋即照辦。
咳,不常登門的怕不是李大人吧。
外書房內,李東陽讀罷張秋池的文章,一時沒有說話,而是朝著劉健微一頷首。
張秋池恭敬地站在一旁,揖禮道:“晚輩才疏學淺,今日斗膽獻丑,還請李大人賜教。”
李東陽看向說話的少年人,不茍言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
他正要開口時,外面卻有仆人走了進來,向劉健稟道:“老爺,三姑娘來了。”
劉健意外地“哦”了一聲,遂才道:“我正待客呢,這丫頭來湊什么熱鬧?”
稍作停頓,又勉強地道:“既來了,便讓她進來吧。”
門外的劉清錦將父親的話聽在耳中,盡量收起臉上的緊張之色,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含笑走了進來。
“李世伯,父親。”
她依次行禮罷,目光落在張秋池身上,聲音便頓住。
不認識是不可能的,但戲還是要演的。
劉健便及時地介紹道:“這便是你那張伯父家中的大公子——”
劉清錦這才朝著張秋池微微垂首:“張公子。”
張秋池連忙朝她還禮:“劉姑娘。”
少年人一舉一動似乎都透著書卷氣。
劉清錦抿唇笑了笑,看向劉健,道:“女兒今日閑來無事,恰做了些點心,特地送來給父親和李世伯嘗一嘗。”
李東陽點著頭道:“三姑娘有心了。”
丫鬟便上前將食盒打開,一碟碟精致的點心被取出來,擺放在茶幾之上。
劉清錦看向父親,適時地道:“那女兒就先告辭了。”
咳,她倒也想賴著不走,可到底不合規矩。
自從有了這隱晦的心事之后,她如今最看不慣的,便是這處處束人、尤其束縛女兒家的規矩了。
長得這般好看的人,便是不能嫁作夫君,可多看幾眼總是好的,但偏偏這條條道道的規矩使她看也不能多看——哎,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劉家姑娘看似平靜從容,實則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此處沒有旁人,不必拘束,且都快嘗嘗。”劉健笑著說道。
張秋池下意識地看向那幾碟點心。
幾道點心皆做得極精致,且有幾分別出心裁之感,可見做點心之人必是十分用心。
但正是這份別出心裁,叫他微微有些出神。
約是兩年前,有人頂著二妹的名號,曾去松風書院給他送過點心。
那日的點心,樣式也十分特別且精細。
見劉大人再三催促他嘗一嘗,李大人也已不見外地吃了兩塊兒,張秋池這才拿起雙箸,夾了一塊海棠酥放入口中。
這一嘗,心中的異樣卻更重了幾分。
不知為何,這味道竟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可他平日里本就不喜吃甜食,便是三妹最常做的那幾種點心里,也沒有這一道。
倒像是…
張秋池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向書房外。
少女卻早已走遠。
張秋池在心底搖了搖頭。
劉家姑娘何等身份,豈會是她?
“賢侄,快些嘗一嘗這一道。”劉健在一旁催促著。
這催促里,帶著情真意切的著急。
他的賢侄一塊兒都還沒吃完,人老嘴大的李大人倒是一塊接著一塊往嘴里塞,怎么,這是打算當飯吃了不成?
劉大人頻頻向好友投去嫌棄且具有暗示性的眼神。
李東陽動了動眉毛,這才算是徹底確定了劉健今日的真實目的。
這哪里是讓他指點文章來了,分明是為了叫他家女兒偷偷地相看這張家公子——
為何說是偷偷呢?
張家人的知道么?
這根本就是半哄半騙。
怪不得對這年輕人這般上心,里頭果然是有貓膩。
呵呵,敢拿他李東陽做幌子,還事先不告知他——今日這點心,他還就吃定了。
李大人揣著明白裝糊涂,全然不理會好友的暗示,一塊都沒舍得吃的劉大人恨不能將人從椅子上拽起來再丟出去。
還能不能做朋友了!
劉大人正氣不打一處來時,劉夫人帶著丫鬟也過來了。
前有點心,后有好茶,且點心是劉家姑娘親手所做,茶又是劉夫人親自送來…這等細心款待,不免叫張秋池倍感惶恐。
怪不得父親總說,劉家極為好客熱情,他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可…為何劉夫人的視線一直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