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洛陽,葬在北邙。
《詩》云:“遂立皋門。”注曰:“王之郭門曰皋門。”《漢官儀》又曰:“十二門皆有亭。”是故,“皋門亭部,為負郭地也”。
皋門亭,便在洛陽西北,北邙山下。臨大道,后為街亭。
宋氏舊塋,又添新墳。奈何草草薄葬,除曹操離京時,代為祭奠。幾無人為念。更加宋氏,滿門伏誅,家門絕嗣。乃禁中黃門,合錢收葬。少有陪葬明器,雖無守墓,亦無人惦記。
不料今夜,竟被人發丘。
發丘之人。正是,死里逃生,濦強侯宋奇。
父、弟,家小,皆下獄飲藥死。宋奇,親眼得見。不料太平道,手眼通天,宮中內應,暗換鴆毒。救下宋奇一命。唯有宋皇后,死因不明。才有宋奇,開棺驗尸。
宋奇依次開棺。父、弟家人,尸身俱在。死不瞑目,凄慘難言。
待發宋皇后墳丘。徒見薄棺一具,明器皆無。宋奇悲從心起,淚流不息。
宋氏飛來橫禍。只因宋皇后無寵,而居正位。故后宮眾多幸姬,共譖毀。天子初雖不信,卻也日漸疏離。更加,中常侍王甫,枉誅勃海王劉悝及王妃宋氏,宋王妃,乃執金吾宋酆之妹,宋皇后之姑。王甫恐宋皇后怨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與太中大夫程阿,共構言皇后,“挾左道祝詛”,帝信之。光和元年,策收璽綬。宋皇后,自致暴室,以憂死。
皇后暴斃。中常侍王甫等人,再無掣肘。于是構陷宋皇后父及兄弟,皆為祝詛同謀。并被誅。
天子薄情。可憐大漢帝后,草草下葬。
強忍悲憤,宋奇強行開館。
棺中女尸,雖蓬頭垢面,死相凄慘。然宋奇只眼可辨,非是親妹,宋皇后。不過尋常一宮女。試想,能被選為皇后,必品貌俱佳,超然絕倫。豈是庸脂俗粉,能夠冒充。
待驗明正身。宋奇涕泗而笑。
“皇后未死。”天下一肆。聞宋奇所言,大賢良師,亦難掩驚訝。
“正是。”宋奇神情堅毅,恨意深藏。
大賢良師,斟酌言道:“君侯可知,太倉蟾宮?”
“略有耳聞。”宋奇乃洛陽貴公子,豈不知京師隱秘。
大賢良師,遂以舊事告知:“桓帝竇皇后,御見甚稀。帝所寵,唯采女田圣等九人。永康元年冬,帝寢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為貴人。及崩,無嗣。竇皇后,為皇太后。太后素忌忍,積怒田圣等。桓帝梓宮,尚在前殿,絞殺田圣。又欲盡誅諸貴人。中常侍管霸、蘇康苦諫,乃止。”
宋奇答曰:“竇皇后,非忌忍而積怒田圣。乃因先帝遺詔,兄終弟及。田圣等九女,具伴駕在側,皆可為證。故大將軍竇武,假太后之命,殺之滅口。”
“然也。”見宋奇不做遮掩。大賢良師,亦相告實言:“田圣等九女,雖未死,卻不知所終。君侯可知,九貴人,今何在?”
“未可知也。”宋奇心中一動:“莫非,隱在蟾宮。”
“然也。”大賢良師言道:“若皇后未死,恐亦隱上蟾宮。”
宋奇冥思苦想,漸有所得:“聞越騎校尉曹沖,常往來太倉。其兄曹節,為大長秋。掖庭令畢嵐,乃出曹節門下…”
宋皇后被廢,自去暴室。暴室為掖庭令所轄。掖庭令,掌后宮貴人采女事。秦時名永巷,武帝太初元年,改為掖廷,時“婕妤以下皆居掖庭”。今漢析分為二。設掖庭、永巷二令。
“曹節權傾京師。君侯需謹慎行事。”大賢良師,好言提醒。
“多謝大賢良師。”活命大恩,宋奇無以為報。
洛陽西郭,大長秋曹節府。
“何人投刺。”曹節頤指氣使。
“扶風侯殷。”心腹諂媚作答。
“不見。”曹節拂袖言道。籍籍無名之輩,豈為大長秋座上賓。
謂“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心腹黃門,又進言道:“侯公子言,‘廣寒蟾,刺上金’。唯大人可辨也。”
“哦?”曹節遂取名刺一觀。刺上之名,果是金色。迎光細看,指甲勾出。竟是金粉所書。
“果然‘刺上金’。”曹節,齜牙一笑:“且請來一見。”
“喏。”心腹如臨大赦。
少頃,便有一貴公子,登堂入室。
“扶風侯殷,拜見老大人。”
“嘶——”四目相對,曹節已認出來人。
這便屏退左右。耳語相問:“君侯,所為何來?”
“皇后何在。”宋奇,直言相告。
事已至此,曹節亦不隱瞞:“君侯既言‘廣寒蟾’。何必多此一問。”
“乞老大人,赦皇后歸。”宋奇,伏地乞告。
曹節,伸手相扶:“既入蟾宮,必行折桂。君侯,當知。”
“乞‘贖為庶人’。”宋奇,欲為宋皇后贖身。
“這…”曹節,不置可否。
宋奇言道:“世人皆知,我兄妹二人,具亡。若贖為庶人,又豈敢聲張。”
“不知,贖錢幾何?”曹節,俯身下問。
“梁冀金山,可乎?”
曹節老眼,一閃貪念:“君侯,莫非笑譚。”
“名刺為證。”宋奇,言之鑿鑿。
曹節,又取名刺相看。刺上金光閃閃,正是銷金之粉。
梁冀金山,藏于菟園。洛陽京師,早有風傳。更有銷金兔,為游商所窺。梁冀不惜株連滅口。先帝亦曾,假除菟園樓臺,命人挖掘。卻一無所獲。莫非,宋奇,當真窺破天機。
且京師皆知。待梁冀伏誅,抄沒家產,“合三十余萬萬,以充王府,同減天下稅租之半”。更有風傳,另有梁冀金山,“同為天下稅租之半”。
換言之,梁冀金山,亦“合三十余萬萬”。
如此巨財。又豈不抵,宋皇后之身。
心念至此,曹節這便言道:“金山可換。”
“謝老大人。”宋奇,以頭觸地。
曹節亦心生憐意:“君侯,毋需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