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隸校尉改司州。”王允不置可否。
漢時以司隸校尉督察畿輔。三國魏因之,晉改漢魏之司隸為司州。后州境及治所,幾經變遷。然改司隸為司州,史上確有其事。
不其侯伏完力諫:“天子既不欲,遷回舊都。司隸之于甄都,別無不同。衛將軍亦無從洛陽就職。舊都唯剩河南尹并洛陽令。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衛將軍能舍兗州,專治司隸乎?”言下之意,曹孟德身兼數職,分身乏術。尤其司隸校尉與兗州牧,職能分屬二地。若治兗州,司隸必無暇兼顧。
細究起來。京兆尹、右扶風、左馮翊、河南尹,多出薊王門下,亦或是王允朋黨。而諸如弘農、河東、河內三郡,或山高路遠,或為大河阻斷。亦不為曹孟德所用。
若司隸并兗州二擇其一。曹孟德如何肯,本末倒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熊掌而取魚。智者不為。
更有甚者。若曹氏父子,討價還價。王太師,還可再讓一利。令曹孟德兼領司隸校尉,仍為三獨坐,擁督察畿輔之大權。卻需將司隸七郡治權,轉交新任司州牧。
料想。曹氏父子,欲結史董二侯,兄弟之盟。唯有與王太師,先行交割利益。如此,朝野皆達成默契,方能如愿。
換言之。不其侯伏完,獻借尸還魂,改立司州之策。乃是與曹氏父子,力主二侯結盟之必要前提。唯有曹孟德,交出司隸治權。王黨才會令曹黨如愿。
窺一斑而知全豹。比起郭奉孝,鳳凰于飛,定天下大利。朝中黨爭,皆是蠅頭小利。彼此勾心斗角,不過一席之爭。求立足之地耳。
心念至此,王太師遂輕輕頷首:“依令行事。”
“喏!”群僚大喜下拜。話說,若能得司隸七郡,如河東、河內,扼大河上游,富庶之地。距離甄都,不過一日之遙。若得良將名臣守備,于關津要沖,立水軍大營。曹氏父子,稍有風吹草動,舟船朝發夕至,進退有據,水陸通濟。我輩無憂矣。
雖說,亂世之中,兵馬稱雄。然若無根基,種田養士。“一朝無糧兵馬散”。譬如呂車騎。王黨皆以為,之所以為曹孟德所敗,正因苦無根基。如今,客軍孤城,若無徐州糧秣供給,早已兵馬散盡。痛定思痛。宜養兵之地,自當多多益善。更何況,朝堂之爭,亦需群雄呼應。
王黨若得司隸七郡,當可與曹黨得劉表荊襄七郡。分庭抗禮。唯有朝堂之上,勢均力敵。我輩方能安穩。
堂內群僚,議論紛紛。交頭接耳,各抒己見。不其侯此策,越發覺得高妙。一時回味無窮。
待群僚噤聲。王允又問:“當舉何人為司州牧。”
“前豫州牧,黃琬。”不其侯伏完答曰。
黃琬,字子琰。江夏安陸。尚書令黃香曾孫、太尉黃瓊之孫。因受黨錮牽連,遭禁錮近二十年。直到先帝光和末年,太尉楊賜,舉黃琬有治亂之才,才被朝廷征為議郎。后出為青州刺史,遷侍中。中平初年,轉任右扶風,又入朝為將作大匠、少府、太仆等職。
稍后,為滅黃巾余賊,行廢史立牧。先帝以黃琬為豫州牧。時境內盜賊猖獗,州境凋殘,黃琬率軍平定盜賊,威名大震。任內政績為天下表率,因功賜爵關內侯。
待朝廷東遷,王太師總朝政,調黃琬入朝,繼任少府。
除去黨人出身,與王太師有提拔之恩。
更加薊王后宮。協辰夫人黃景華,乃黃瓊小女,黃琬姑母。
黨人出身,太師一系,薊王姻親。三重身份,兼顧各方利益。
由黃琬出為司州牧,可謂面面俱到,正當適宜。便是曹氏父子,亦無可指摘。
“善。”王允欣然應允。
遂罷府議。
恭送王太師先行。群僚紛紛離席,趕去與不其侯伏完見禮。伏完乃太仆,高舉九卿之外。乃朝中王黨之首。更加為漢室貴戚。便是曹氏父子,亦不敢輕動。朝上太師不語,多由其代言。正如太師所言。兄弟之盟,大勢所趨。于國于家,皆有大利。
群僚竊以為,太師言下之意,大勢不可逆也。換言之,甄都天子,必有此意。與其被曹氏父子,及其朋黨,口之筆伐。于事無補,徒留君前惡名。不若退而求其次。先與曹氏父子,交割利益。兩黨達成共識。再于天子當面,一團和氣,皆識大體。以示君臣同心,并無紛爭。黨爭之言,可休矣。
既各自背后得利,又取悅天子座前。二全齊美,何樂不為。
群僚眾星拱月,恭送不其侯伏完并尚書令桓典,同車出府。
各自車駕散去不提。
車廂之內。
伏完一改先前,洋洋得意。心事重重,面沉似水。
桓典遂問:“君侯何故,怏怏不樂?”
“大禍臨門,何樂之有?”伏完反問。
“禍從何來?”桓典追問。
伏完一聲慨嘆:“不瞞令君,昨日我已知,漢中來使。”
桓典這便醒悟:“必是太師告知。”
“然也。”伏完又道:“除太師手書,另有薊國來函。”
“薊國來函。”桓典忙問:“此事,干薊國何事?”
伏完遂將背后隱情,娓娓道來:“薊國來函,乃出門下署東曹掾,潁川陽翟郭奉孝。”
“薊王曾言:‘東孝西直,后起之秀’。”桓典對北國諸事,耳熟能詳。
“然也。”伏完意味深長:“令君可知,‘兄弟結盟,諸劉合縱’,乃出郭奉孝之謀。”
原來。郭奉孝,竟于書中,對王太師坦誠一切。毫無遮掩。
“竟有此事!”桓典驚訝,可想而知。
伏完言道:“郭奉孝,鳳凰于飛,神鬼奇謀。先助薊王平定三南,今又為薊王鼎立中原。江東勢盛,西蜀、關東皆弱。唯有二將合盟,方能共抗江東。如此,鼎足之勢成。合肥侯命二袁,陳兵不動。均衡之勢,亦成。待薊王班師,河北歸心。三興漢室,傳檄可定也。”
“原來如此…”桓典一聲慨嘆。忽覺撥云見日,日朗風清。心頭千鈞重擔,竟消弭于無形。渾身驟輕,轉而又問:“漢室三興,何言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