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悉知詳情,張松斷然搖頭。
彭羕亦勸道:“子柔,有功于社稷,豈能君前自污,累一身清名。”
“區區虛名,何足掛齒。”蒯良,不以為意。
“今,共擊之勢成。漢中天子,不見也罷。”彭羕再勸。
“不可。”蒯良言道:“益州險塞,天府之國。與荊州接界相連。江東二袁,乃出關東名門,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更有甄都上公之爭,斷難善終。曹孟德與呂奉先,必有一戰。毋論何人得勝,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成。若益、荊不能為盟,必為其所吞。”
在座三人,皆稱足智。聞蒯良論及關東大勢,頗與己相合。出身寒門單家之彭羕,不顧交淺而言深:“敢問子柔,于豪門大姓而言,誰人稱雄,別無異同。曹呂之爭,毋論勝負,必挾威南下,平定關東。而后與合肥侯,會獵江左。大勢不可逆也。何必行,合縱連橫?”
此乃,代寒門單家發問。畢竟蒯良,亦是荊州豪族出身。謂“和氣生財”。凡身家億萬,必惜命如金。唯身如草芥,方以命相搏。
再細思彭羕,未盡之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若坐視益、荊二州,各自為政,又各自為戰。待曹呂二人之一,大軍壓境。勢單力薄,實力懸殊,不戰而降,上上之選。何必一力促成,二劉聯盟。待大軍壓境,二劉慮及,尚有一戰之力,必不肯輕易歸降。驟起戰端,必延禍大姓,殃及無辜。若曠日血戰,乃至州郡殘破,豪門大姓,深受其害,得不償失也。
恰如張松贊嘆,“子柔之謀,縱雍季之論,亦不足稱”。
蒯良如此智者。豈能自取其禍,累及家門。
三人皆高士。相處日短,相交日深。彭羕既有此問。蒯良遂實言相告:“六國皆弱,唯秦獨強。天下尚能宗周否?”
謂“天下宗周”,言指春秋戰國,天下諸侯,皆奉周王室為宗主。用在此處,乃指天下三分,群雄割據,若一家獨大,漢室還能存續否。
聞此問。張松眼中,精光一閃:“子柔不欲獨‘秦’強,莫非,乃為‘宗周’乎。”
“然也。”蒯良擲地有聲。
彭羕奮然起身,振衣下拜:“子柔所為,固所愿也!”
張松亦肅容下拜:“為天下宗周,愿肝腦涂地。”
蒯良亦離席回拜。眾目相對,皆心有戚戚。志同道合,便稱眼前三人。
雖生逢亂世。然總有英杰,心存大志,不為俗世茍同。
把臂起身,重新落座。三人智機百出,終有定計。
如先前蒯良使張松,重金賄賂史夫人。假南鄭童諺,代主劉焉,進言天子。求得鎮西將軍位。并督交、揚、荊三州。此皆非張松本意。而“擇日擊揚”,才是三人目的所在。
為何是張松?
只因張松乃益州別駕。雖不為劉焉所喜,卻身居高位,久居南鄭,為蜀中傳遞書文,互通有無。其職責,類比郡國邸。或如后世“駐京辦”。
由張松出面,為益州牧劉焉,求取高位。合情合理。史夫人,自不會見疑。且于益州牧劉焉而言,得鎮西將軍位,并督交、揚、荊三州,張松亦是大功一件。至于擇日擊揚,乃效劉鎮南,擇日擊交。亦無突兀。
漢中史侯、蜀中劉焉、襄陽劉表。各方勢力,皆大歡喜。于蒯良而言,二劉之盟,南可抗二袁,北可抗曹呂。關東均勢,無人速敗,自也無人能速勝。無有一家獨大。待薊王班師,河北歸心。三興在望,天下傳檄可定。
此計,鋒芒暗藏。裹挾在諸侯紛爭之下,心系家國天下。看似各為其主,實則心存漢室。
可謂瞞天過海,善刀而藏。
司馬彪《戰略》:“(劉)表初到,單馬入宜城,而延(邀)中廬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與謀。表曰:‘宗賊甚盛,而眾不附,袁術因之,禍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集,其策安出?’
(蒯)良曰:‘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茍仁義之道行,‘百姓歸之如水之趣(趨)下’,何患所至之不從,而問興兵與策乎?’”
典出《孟子·梁惠王上》:“民歸之,由(猶)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之句。
只嘆如此高才,劉表卻不能用。或者說,亂世行仁義,已為諸侯所棄。為求速勝,權謀大行其道。
謂“欲速則不達”。
恰如,假神鬼之術,治國安民。雖得短利,卻遺禍無窮。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事不宜遲,三人同仇敵愾,分頭行事。
南鄭,解憂館。
得門人通報,史夫人出宮來見。
“別駕,又為何事?”
館如其名。效仿先帝時,永樂董太皇,遣中常侍長居平樂館。為京中勛貴請托平事。史夫人亦在南鄭立館。所謂“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一言蔽之,權利折現。
張松為人短小,其貌不揚。然對史夫人而言,卻勝在親近直白:“稟夫人,在下此來,乃為求見天子。”
“別駕行走禁中,進出宮闈。欲見天子,何必來求?”史夫人笑問。
“非是在下。乃荊州來使,欲見天子。”張松如實作答。
“荊州何人至此。”史夫人又問。
“長史蒯良。”張松又答。
“意欲何為?”史夫人不動聲色。
張松答曰:“欲勸諫天子,共御外侮。”
“外侮何來?”史夫人明知故問。日前,正是她以此為由,進言史侯。為劉焉求得鎮西高位。
“正是江東。”張松手捧禮單,以頭觸地。
“…”史夫人不置可否。待門人取禮單相示,這便展顏一笑:“此有何難?”
“謝夫人成全。”張松絲毫不敢大意。史夫人綿里藏針,笑里藏刀。更身兼仙門奇術。可奪人心智,窺人心思。不可不防。
“荊州長史,只為勸諫天子乎?”史夫人深諳,操弄人心之術。“共御外侮”,若出公心。蒯良,私心為何?便是史夫人此問之真諦。往往私心,才是心中所欲。亦是真實目的。
“夫人當知,劉景升遣使入蜀,暗陳機宜,欲假授鎮西將軍之高位,代甄都董侯,行離間之計也。”張松早有對策:“入蜀使者,正是別駕蒯越。時劉景升,單馬入宜城,求問興兵之策。蒯良獻‘仁義之道’,而不能為劉表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