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薊王所料。
牽風船一經露面,技驚四座。
往來游弋,隨船吊轉動絞車,將拖網撈出水面。滿網魚鮮,著實眼饞。
搬動機關,船翼翻轉。網中魚鮮好似大雨傾盆,盡落后甲板下魚艙。艙內漁夫,分門別類,或送入水箱續命,或埋入鹽堆保鮮。拖網之效率,何止撒網百倍。須知,一網撒下,不過網羅“一網見方”。網下又能有多少魚獲。且二次撒網前,需重新整網,不等天黑,又著急返港。一來二去,耗時極多。拖網拖弋船尾,隨牽風漁船,往來馳騁。一網所獲,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撒網、捕撈,皆由機關驅動。便是吊上甲板,亦直落魚艙。省時省力。
粗略計算,一日所獲,堪比一季魚獲。
這還了得!
句章漁人,齊來求購。然悉知百萬售價,如兜頭一盆冰水,前后涼透。
待心平氣和,再想。自知合情合理。一日所獲,堪比一季魚獲。如此海捕利器,焉能便宜。海商含笑取一縷網繩,遍示眾人。見此網繩,乃是用細鋼絲混合苧麻繩,多股纏繞編成。以此繩,編織成網,自當堅韌無比。亦唯有此網,方能將一網魚獲,輕提出水。而不會崩斷。
窺一斑而知全豹。牽風船技藝之先進,遠超想象。
只是百萬巨資,不砸鍋賣鐵,如何湊齊。
見艙內眾人,長吁短嘆。海商言道:“若時難周轉,可分期償還。”
“愿聞其詳。”漁人脫口而出。
海商笑容可掬:“首付一成。余下可分十年期,月月償還。前六月無息,半年后百取一,一年后百取三,三年后百取五。五年后,百取十。”每每言及此處,海商便輕車熟路,將早已擬定好之券書范本,雙手奉上:“只需在貲庫開立賬戶,便可簽約,得償所愿。”
“何為百取一、三、五,十。”漁人抱以警惕。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以十年貸九十萬,月償七千五百錢為例。”海商如數家珍:“半年無息,半年后百取一,月多償利息,七十五錢。”
“原來如此。”漁人頓時松氣:“乃月償七千五百錢之百取一、百取三、百取五、百取十。”
“然也。”海商和煦而笑:“非是總額,不過月錢耳。”
漁人追問:“若有閑錢,可否先償。”
“可也。”海商手指券書:“券中此條,赫赫在目。吾王威信天下,薊人豈能背主謀私。”
言及薊王,漁人終得安心:“敢問商家,如何才能開立賬戶。”
海商兩眼精光畢露,一閃而逝:“其法有三:其一,得五戶薊人作保;其二,與薊人有通家之好,只需親家作保;其三,落籍薊國,戶戶可得。”
眾漁人思前想后,這便言道:“家中頗有田宅,不忍丟棄。不知商家,可愿與我等作保?”
“有何不可?”海商欣然點頭:“市內友人,連我在內,當可湊足五戶。”
“大恩不言謝。”漁人齊齊下拜。
“諸位須知,凡三月不還,視為背約。前款不退,船只收回。”海商有言在先。
漁人鄭重抱拳:“多謝告知。”
“券書在此,只等諸位簽押。”海商取券書奉上。
利字當頭,有進無退。漁人依次簽押,自去開戶不提。
恭送漁人出門。海商吹干墨跡,長抒胸臆:“吾王威天下,果不以兵革之利。”
初夏正當海捕。
首付十萬,三日講解,牽風船揚帆出港。
一網下水,無往不利。魚獲蜂擁上市,產量陡增。乃至港口漁商,無力收購。滿船魚鮮亦無處存放。如之奈何。
便在此時。海市一艘大舡,徐徐立旗:“魚鮮(工)坊”。
機關驅動,掛鉤去鱗、剖腹開膛,鹽水沖洗、煙熏烘干。待包裝出坊,已成干貨。
句章港市,自上而下。連人帶狗,目瞪口呆。
便有海市商人,近前詢問:“魚干賣否?”
自然賣得!
市價收購,直接到賬。人入貲庫,隨用隨取。不要太方便。
甬東港城,漁港、船塢、鹽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壚、湯池、客舍、市樓、城倉、番市、蠻夷邸、市舶寺,如雨后春筍,接連建起。換鹽、修網、上油、清艙…殘血夜入船塢,明日必滿血取回。還有何話好說,娘親!揚州漁人,紛至沓來。遷居中山洲,入籍薊國不提。不僅漢人如此,島夷已如此這般。走出蠻荒,遷入臨近薊國港城,耳濡目染,不斷向化。
薊國大舡又運來嶺南青壯健婦數萬。截流治水、捍鹵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橋相連,不斷向內陸延展。
甬東港長,授予番禺董正。
焦矯亦如愿,獲番邦通商權。于港市中起高樓,自號‘胡老館’,專與番商互市。前漢時,鹽鐵專營。便是后世所謂“許可證制度”。為重農抑商,前漢武帝時,推行“算緡告緡”、“均衡平準”、“謫發商賈”等,一系列措施。并規定:“商賈人軺車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對商人征收車船稅。今漢雖未行抑商,然光武帝時,桓譚亦曾提出“禁民二業”之主張。雖終未能執行,然焦矯未雨綢繆,先得薊王許諾,再與番商互市。可謂老謀深算。有備而無患。
話說。是否置《對外貿易許可證》,薊王亦思許久。權衡利弊,并未執行。之所以要抑商,只因商貿過于繁盛。“商賈求利,東西南北,各用智巧”,“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商人通賈,倍道兼行,夜以續日,千里不遠者,利在前也”,“雖有關梁之難,盜賊之危,必為之”,于是乎“民棄本逐末”。
時“舉俗舍本農,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浮食者眾”。以至于“車船販賈,周于四方;廢居積貯,滿于都城”。甚至,烏桓寇云中,一次即“遮截道上商賈車牛千余兩(輛)”。于此足見一斑。再深思,除去人口、資源、技術、物產,皆隨兩漢大興。牛馬眾多,道路通達,內政外交,亦是必要便利條件。漢之強,非設身處地,而不可盡知也。
除去各自為商,互通有無。商業聯盟,亦現端倪。
所謂“中舨共侍約”,即合伙商販,共同訂立契約。民間資本,開始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