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雪之后,便看出兩面坡頂的優勢。厚厚的積雪,在尖尖的斜坡上,根本留存不住。一旦積攢到足夠多時,便會成片滑落地面。減輕梁柱的承重,不至于被積雪壓塌屋脊。
陸路已斷絕。巨馬水卻仍未結冰。這條幾乎貫穿薊國全境的黃金水道,船只往來薊國各港口,接送走親訪友的旅人。
今日南港旌旗蔽日,鑼鼓喧天。薊王在王宮設宴,款待避難六國館的冀州六國君主。
中山王劉雉、河間王劉陔、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常山王劉暠、新任趙王劉赦,皆因酷愛賽馬,于是仿照薊國賽馬會,組建了一個“六國賽馬會”。號稱六國聯盟。換句話說,所謂的六國聯盟,其實不過是個賽馬組織。
“會,聚也。”“賽馬會”,便是聚在一起賽馬之意。
月前,黃巾蜂起。舉家逃亡薊國的趙國老王,憂懼而薨。臨死前,傳位趙王子赦。如今,劉赦已是新任趙王。只不過,和五國主一樣,國民皆失,官吏全亡。孤家寡人,形單影只。六國館雖富麗堂皇,生活卻日益艱難。以前取食于民,花錢如流水。如今國民半數逃入薊國,半數被黃巾所掠。沒有了國民的奉養,六國國王在薊國,也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王爵而已。
前幾日,甘陵國相劉虞代主上書,提及甘陵國民‘租住’薊國,詢問薊王劉備,甘陵國民所納賦稅如何分配。便是太過拮據,不得已而為之。
今日劉備宴請六國國君,顯然與此事相關。
“龍舟鷁(yì)首,浮吹以娛。”
六國君乘坐的畫鹢,排列泊在南港。左國令士異,女師趙娥,兩位王宮女官,領女騎、宮女,列隊相迎。因是諸劉家宴,故不見百官在場。
見王宮女騎各個金發藍眸,膚如凝脂。體態欣長,英氣十足。六國女眷無不嘖嘖稱奇。果然巾幗不讓須眉。
六國君攜家眷,乘王宮車駕,駛入薊王宮。
國主入正殿,與劉備歡飲。家眷入偏殿,自有王太妃,王妃接待。
六王與薊王見面,各自感懷。薊國兵強馬壯,薊王少年英主。民間紛紛傳言,今漢氣數已盡,必出英主再興漢室。放眼天下,何人可稱英主。
六國君或已有答案。
“薊王。”六王排隊上前行禮。
“諸王安好?”劉備肅容回禮。
“一言難盡。”六人各自唏噓,說話的乃是新任趙王劉赦。
“孤已盡知也。”劉備這便將諸王迎入大殿。
因劉赦仍在守喪,故不設樂舞。
賓主落座。饒是面前擺滿佳肴美饌,六位國君心事重重,亦難以下咽。
劉備舉杯相邀,六王這才勉強舉杯,沾唇即放。
見六人無心酒宴,劉備這便言道:黃巾播亂,冀州深受其害。各國皆有流民避入鄙國。聽聞,諸王錢物亦未能隨身帶來。日前甘陵國相代主上書,詢問甘陵國民所納稅賦。今孤,誠邀諸王前來相商。”
“薊王所言極是。孤等家資皆存在王宮私庫,今已不知為何人所得。”常山王劉暠一臉心痛。
“孤與常山王遭遇何其相同!”
“孤亦如此啊!”
六王紛紛嘆氣。
劉備安慰道:“既如此,孤有一法,且說來與諸王一聽。”
“請薊王明示。”六王急忙起身相問。
“賦稅大略有五,租賦、口賦、算賦,更賦,獻費。今兵荒馬亂,交通斷絕,且又是用人之際,更賦不宜收取。”
見六王紛紛點頭。劉備又道:“租賦、口賦、算賦,獻費之中,租賦乃歸鄙國所有。獻費亦由鄙國代收,諸王可取口、算二賦。不知如此分配,諸王以為如何?”
六王大喜過望:“薊王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孤豈會自食其言。”劉備笑道。
諸王就食于國。賦稅的收取方式,與薊國不同。今漢諸侯王,一般只享有租賦。而口賦、算賦,更賦等,雖也是由本國收取,卻不入王宮私庫,而入國庫。用于發放百官薪俸,處理國政等事宜。換句話說,口賦、算賦,更賦的分配權,掌握在國相之手。而非國王所有。
今劉備將口、算二賦,劃歸諸王,自然是一筆不菲的橫財。
事實上,更賦也是一筆巨資。之所以在薊國幾乎不提更賦,乃因薊國各地大建,同工同酬,多勞多得。
依漢律,年二十二到五十六歲的壯丁,皆要服更賦。更賦包括:“更卒”、“正卒”、“戍卒”三種勞役和兵役。齊民每年要為地方服一個月的勞役,稱更卒。親自服役,叫“踐更”。如不愿親去,可交錢三百由官府雇人代為服役。出錢雇人服役,稱“過更”。正卒為正式兵役,年二十二到五十六歲之壯丁,需服滿兩年。此外,每人每年亦需在本郡服役一月,稱“更役”或“卒役”。同樣,不服役可月出二千錢,稱“踐更”。每人每年還要戍邊三天,不服役亦可出錢三百,過更。
正因薊國筑城圩田,皆需大量人手。扣除每年三百錢的“過更費”,兩年月二千錢的“踐更費”,薊國壯丁健婦每月還能賺取數千錢的薪資。所以在薊國,更賦早已不再收取。自行從各地熟練工的薪資中,扣除。
六國國民“租住”在薊國,自當與薊國國民同等待遇。出工賺錢,更賦自行扣除。租種薊國良田,客庸薊國工地,自當按照薊國國策行事。
六國國王對薊國國政,心知肚明。并無異議。
各國皆有十幾、甚至二十余萬民眾逃入薊國。單單口、算二賦,已足夠吃喝。
六王感激涕零,起身行禮:“得薊王如此厚待,孤等感激不盡!”
劉備目視諸王,隨即笑道:“為便于處理諸國民政,化解分歧。孤提議,中山國、河間國、安平國、甘陵國、常山國、趙國與我薊國,結成攻守同盟,應對黃巾之亂。不知諸王意下如何?”
中山王劉雉、河間王劉陔、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常山王劉暠、新任趙王劉赦,正欲開口呼應,卻猛然止住。
“薊王,我等諸侯王,豈能擅自…結盟?”河間王劉陔滿臉驚懼。
再回想身死國除的勃海王劉悝,諸王汗如雨下。
莫非薊王…
“如此大忌,孤豈敢越雷池半步。”劉備笑著寬慰:“孤所說攻守同盟,乃是指賽馬會也!”
“賽馬會?”諸王仍未從頸后陣陣殺機中,回過神來。
“先前,諸王不是組成六國聯盟,縱橫西林馬場乎?”劉備諄諄善誘:“何不將六國聯盟與薊國賽馬會合二為一,稱‘七國賽馬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六國國君紛紛醒悟。
各自長出一口寒氣,亦各自抹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