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獨斷:“正月上丁(正月上旬的丁日),祠南郊,禮畢,次北郊、明堂、高祖廟、世祖廟,謂之五供。五供畢,以次上陵也。”
所謂‘五供’,便是指五個重要的正月祭祀活動。在京的“九賓”,皆要參與其中。
后漢書·禮儀志上:“大鴻臚設九賓,隨立殿前。”“九賓謂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匈奴侍子,凡九等。”換句話說,宗室諸劉、百蠻貢職、眾郡奉計,中的不少人,要參加完‘上陵禮’,方能打道回府。
陛下讓劉備留京,也是遵循慣例。
別無不同。
劉備乃是列候,‘五供’自要參加。大鴻臚屬下治禮郎,已來府中傳授劉備必要的祭祀禮儀。好在類似這樣的大祭,參與人數眾多。只需隨大流,便可過關。劉備自幼家教甚嚴,亦不曾短了禮節。
府中只有七婢、兩位義弟,三位家臣,及百余護衛。主簿賈詡甚是空閑。多在中庭三層書房,為劉備整理平羌手札。
段太尉的平羌手札,總結起來四個字:恩威并濟。
對內附的羌人,安撫善待。對反叛的羌人,盡數誅滅。
劉備粗略統計了下,自桓帝延熹二年,繼任護羌校尉,到再任破羌將軍的幾年間。死于他刀下的羌人,竟達十萬之數!甚至有四千人叛變而誅殺三千人的紀錄。理由諸如:羌人“誅之不盡”、“上天震怒,假手行誅”等等。
這與劉備只誅首惡,善待從眾的觀點相悖。
但劉備也能理解。
時下漢庭不比先前。國力已無法承受羌人野火燎原般,不斷涌現的反叛浪潮。許多地區,同一部族,今日平又明日反。反反復復,朝廷無論是安撫還是討伐,皆要耗費大量資源。
正如后漢書·西羌傳所錄。安帝永初元年羌亂初起的十多年間,共耗費軍資二百四十億。順帝永和后數年間,為八十余億。桓帝建和后十多年間,計四十四億。
單此三筆軍費支出,遠超漢庭每年例行賞賜南匈奴的一億九千余萬。以及維持西域穩定延續絲綢商道的七千四百萬。
羌亂蜂起的一百五十余年間,三輔地區戰死沙場的青壯,死于戰亂的饑民,已無可計數。何止民生凋敝,根本就是赤野千里。
光武帝建武九年,狄道復置護羌校尉,名將馬援隨之平定羌亂。此后凡投降內附漢庭者,皆被安置在天水、隴西、扶風三郡。稱東羌。
漢人數量驟減。而羌人種輩激增。
良田皆成荒地。
于是。前漢時堪稱帝國心臟的關中三輔,便因今漢遷都洛陽,帝國東顧,而被輕易被劃為羌族居留區。
自此。內徙羌人,一波波連續不斷。甚至曾出現“和帝永元六年,蜀郡徼外大牂夷種羌豪造頭等率種人五十余萬口內屬,拜造頭為邑君長,賜印綬”的記載。
此消彼長。漢人不斷減少,羌人越來越多。
漢文明隨之弱勢。
沒有強權支撐,漢化難以為繼。羌人的漢化程度,甚至連南匈奴都不如。
怎么辦。
以暴制暴。以殺平亂。
賈詡甚至詐說自己是段颎外孫,便可逃命。足見段太尉在羌人中的赫赫兇名。
在劉備看來,羌亂已漸從外患轉為內亂。
想要徹底剿滅羌亂,唯有持續漢化。首先,便要從關東往三輔大規模移民。筑城開荒以造血。恢復漢文明生機。然后再行通婚教化,分而化之。可平羌亂。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強權。
沒有足夠的強權保證,羌人又如何能甘心俯首。
這些都不急。
若有可能,待來日重整河山,舉全國之力,掃平諸夷。
“呼——”劉備長出一口氣,緩緩卷起段太尉手札。輕置于桌角。
“主公今日可有新得?”一直陪坐再側的賈詡,這便笑問。
“血淚粘手。”劉備笑嘆。
賈詡輕輕點頭:“以殺治亂,如同割草。今年草盡,明春又發。若不除根,羌亂難滅。”
“文和言之有理。”劉備轉而又道:“然,羌人與西域諸胡,僅一帶之隔(河西走廊)。前漢時,西羌與匈奴聯盟,前后夾擊,令大漢腹背受敵。武帝隧出兵隴右,置河西四郡,切斷羌、胡勾連,乃斷匈奴一臂。今匈奴遠遁,鮮卑繼滅。高車似又興起。河西走廊太過狹長。一旦被斷,大漢將失去西域通連。如此看來,諸羌之亂勢必剪滅。”
賈詡欣然道:“凡大國,必居中而守。洛陽號稱宅茲中國,然在詡看來,還是過于偏東。關東乃是龍興之地,不得不慎而又重。然若要創不世之業,長安才是帝國之中。”
賈詡之心,劉備豈能不知。這便笑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三輔之地,勢必奪回。”
君臣相視而笑。
華佗之名,早已響徹臨鄉。
與之匹配的另一個食祿雙俸者,便是‘臨鄉侯府庶子兼領輔漢將軍府主簿’的賈詡。
主公號稱麒麟子,輕財重義,善識人。前例種種,何須多說!所募之人,皆稱賢良。從小到大,從未看走眼。賈詡雖名聲不顯,卻能領食雙俸,必懷奇才。
臨鄉上下,皆如此想。
先得婁圭,后有賈詡。再加上早已內定的小師弟劉曄。臨鄉的謀臣體系,算是初步搭建。話說待徐庶、孔明、法正、龐統,四大謀臣一一歸位。未來可期。
賈詡何許人?
智多近妖也!謀略無敵,亦通曉兵法。著有鈔孫子兵法一卷,并為吳起兵法校注。只可惜不曾將兵,始終未獲兵權。否則司馬家又豈有出頭機會!
還是那句話,庸主難驅良臣。
兩位義弟,皆有萬夫不敵之豪勇。徐榮、程普亦是當世良將。麾下人馬裝備精良,忠義無雙。臨鄉一地,竟有十余城池,數萬良馬。
難不成只為給侯府把門牧馬?
何為明主?
必有遠見之明也。
賈詡之所以辭官返鄉,便是看到了隱藏在升平之下的滾滾暗流。
女刺客一直寄居在馬市客舍。
出后院角門,劉備便可抵達馬市。時常往來探望。女刺客名甯。不知是否姓張。劉備稱呼其為甯姐姐。至于姓氏,女刺客不愿多說,劉備也未曾提及。
兩人心照不宣,默契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