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大院里,經驗豐富的急診科醫生們直接站在院子里,分診著一車一車被運來的獲救傷者。
謝寧在醫生身邊,沉默的忙碌著。
開始是幫忙抬患者,護送患者去病房、去手術室。
隨著志愿者陸陸續續的加入,謝寧這種中老年人被小伙子們擠到一邊去了。
人們都急紅了眼,可不講尊老愛幼之類的事兒。
謝寧站在一堵墻前面,手里拿著從急診科拿來的紙和筆,分發給活著的幸存者與尋親者。
他身后,是一堵普普通通的墻。不久前,一個被救出災區的老人家,含著淚到處找紙和筆。
寫下失蹤親人最后的位置和樣貌特征后,老人無聲的痛哭。
或許這一別,就是永別。
謝寧見老人家寫的話語凌亂,表述不清。便詢問了老人家家人具體的樣貌、特點后,重新寫了一份,沉默的把尋人啟事貼到墻上。
有了一張,就有下一張。
很快,長長的一堵墻,貼滿了尋人啟事。
風吹過,白紙嘩啦啦的響起來,像是在哭泣一般。
看上去簡單的工作,卻迅速消耗了謝寧的精力。這段時間,他又開始抽煙了。似乎煙草辛辣的刺激,能讓他感覺自己更…鮮活一些。
其余時間,他連睡眠都省了,不分晝夜的忙碌著。
救護車的聲音不再那么刺耳,反而顯得有些愉悅。畢竟接連不斷的救護車的到來,意味著有大量傷者被救出,送來。
背靠著華西醫院,大部分的傷者都能得到及時而恰當的治療。
華西的醫生,和912醫院一樣,地震當時在家留守的外科急診急救力量被一車拉走。
隨后,取消休假,所有醫生被召回,開始不分晝夜的忙碌起來。
又是一車傷者被送來,謝寧遠遠的看著,雖然累的有些麻木了,但依舊習慣性的從某些小動作里分析出患者的輕重,是否還有搶救的價值。
但這一次,謝寧看到華西急診科兩鬢斑白的主任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急診科主任看著患者,有些詫異,有些吃驚,沒有像以往一樣,第一時間進行分診。
很奇怪啊,謝寧把手里的尋人啟事找了一個地兒貼上去,盡量不影響周圍的尋人啟事,然后湊了過去。
“這是在哪做的手術?”急診科老主任看到患者腹部的切口輔料,詫異的問到。
一名醫生下車匯報患者的具體情況。
“是直升機接回來的患者,據說是在一個進不去的孤島里的傷者。那面進入到第一線的醫生做了急診手術,并且把患者診斷、做過的治療,以及以后的建議都寫下來,系在患者身上。”
老主任皺眉,前方孤島一般的地區,能做三、四級外科手術?
應該沒這個條件吧,這是他接到的第一批三四級手術的術后患者。
其他的,最多只有簡單骨科夾板固定、簡單的清創縫合而已。
不過時間緊迫,患者雖然已經測明血型,開始輸血。但眼見著狀態并不穩定,需要馬上送到相應科室去確定診斷以及進行后繼治療。
老主任見患者的身上有膠布層層粘貼結實的塑料袋,他撕掉一個患者的膠布,拿出里面的紙,仔細看著。
是一張紙巾,濕漉漉的,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但并不影響閱讀。
失血性休克,肝破裂,已經在局麻下進行了肝臟破裂縫合。手術醫生在后面寫下了自己的建議——輸血,普外科二次開腹,清創后送ICU抗休克治療。
這是第一線人員的建議,急診科主任不會拒絕。
那這批人的處理就簡單了許多,直接送普外科就好了。
十幾名重傷員雖然奄奄一息,但畢竟活著到了華西。
只要來到華西,就算是想死,也沒那么容易了。這一點,急診科主任是有信心的。
只是他的表情古怪,滿滿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所有患者分診完畢,手下的大夫護送患者去了相應科室后,老主任的眉頭皺成了一團。
“主任,怎么了?”謝寧遞過去一根煙,問到。
“寧子,你怎么不去歇一會?”老主任問到。
他不知道謝寧叫什么,謝寧也沒說,只說叫自己寧子就行。至于那些小大夫,喊自己一聲寧哥,或者寧叔也就夠了。
沒有必要認識,過幾天,抗震救災結束。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海。
“不累。”謝寧也點燃一根煙,趁著短暫的間歇期,緩緩勁兒,“剛才那批患者,看著和其他人不一樣啊。”
“是啊。在第一線做了手術,要不然肯定熬不到現在。”老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煙,不解的說到:“可是紙上說,局麻做的手術。前面那個條件,局麻我倒是相信,但做手術…局麻切脾縫肝?我沒見過。”
“管他呢,只要人活著來到咱這兒,就夠了。”謝寧倒是灑脫,笑呵呵的說到。
這話說的有道理,現在可不是鉆研學術問題的時候。
老主任笑了笑,抽了幾口煙,隨后掐滅。
現在送來的患者不多,但是據說大部隊已經進去了。可以預見到,隨后的幾天幾夜,會有一個巨大的高峰期等著自己。
不光是華西,省院、市院都是如此。
龐大的患者流,需要手術的患者眾多,怕是住院部的大夫們是忙不過來的。
說不好,需要自己刷手上手術。
趁著現在,找個地兒瞇一會。
下次再能睡覺,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寧子,你先忙,我找個地兒瞇一會。”老主任道。
謝寧目送老主任叫了手下一名干練的大夫等著分診,隨后離開。他也掐滅了煙,重新去忙碌起來。
有些人是幸運的,相互在尋人墻上留下名字和體貌體征。謝寧的腦子像是一臺電腦一樣,比配只在一瞬間。
走散的人重逢,相擁慶祝,謝寧由衷的替他們高興。
但絕大多數人卻等不到結果,他們的親人和他們早已經永別了。
只有尋人墻上的紙刷拉拉的被風吹動,留下在這個世界上的牽掛與祭奠。
不久后,一隊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來到華西,謝寧帶著他們離開這里,趕赴早已經設想好的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