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今天很忙,尤其是見到那孩子的父母靠著墻蹲著,心情略有些不好,所以也沒兜圈子,直接說出問題的真相。
男人微微一笑,沒有絲毫因為小把戲被揭穿而引發的尷尬。
“大夫,我不是醫鬧,也沒別的意思。”男人態度不囂張,也沒有被抓現行后,反過來用聲音掩蓋自己內心慌張的舉動。
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很平淡,仿佛什么事兒都沒有一樣。
鄭仁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男人直視鄭仁的眼睛,說到:“不簽字,就不給做手術。簽字書上,恨不得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寫上去,您不覺得這是霸王條款么?”
“呃…”鄭仁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理智的患者家屬,可是他真的在意過旁邊愛人的感受么?
鄭仁腦海里剛閃現出這個想法,就聽到患者說到:“你們有規定,我們就能有對策,所有風險都是我一個病人承擔,你們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的。大夫,您覺得合理么?”
這是親兩口子啊,三觀簡直一致到了極點。
就連說話的句式,都很像。
鄭仁看著彎著腰,因為疼痛,臉色有些白的女患者,很是無言。
“我們花錢看病,算是消費。可是出了問題,要我們自己承擔,而你們把責任推的一干二凈,這不合適吧。”男人微笑,和鄭仁說到。
鄭仁懶得解釋醫療,不是普通的消費。
其他商家,想不賣就不賣,可是醫院什么時候能心情不好就不收患者了?
急診科都特么忙成這樣了,不還一樣超負荷運轉么?
其中道理,自然各自認為各自是對的。雞同鴨講,是浪費時間。
“這是我們的規定,也是每一家醫院都要遵守的規定。”鄭仁不動聲色,微笑說到:“已經快到時間了,之前手術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并發癥,都跟您說過了,要是同意手術,請在這里簽字。”
說著,鄭仁從自己白服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管筆,遞了過去。
患者家屬沒有接筆,而是扶了扶眼睛,認真的看著鄭仁的眼睛,問到:“如果不簽字,是不是就不給手術?”
“是的。”鄭仁回答道,“不管在哪,不簽字,都不會手術的。”
不簽字,其實是可以手術的,鄭仁自己剛剛就做了一個。
但是那指的是沒有患者家屬在場,患者病情危重的情況。
而眼前的女患者,病情還好,不算輕,也不算重,手術比較簡單。
他們糾纏簽字的事情,鄭仁自然一步不退。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丈夫問到:“大夫,你確定?”
“我確定。”
“醫生不是要救死扶傷的么?”
鄭仁懶得回答這個問題,最近出急診,被人指責沒有醫德,不救死扶傷,次數太多了,有些麻木。
這種問題,急診的患者最愿意說。因為這句話,相當于指著鼻子罵街了,撕破臉皮,以后怎么見面?更別說還要找人看病、治病了。
可一旦住院了,反而會好一點。
只要家屬沒準備鬧事,一般的小虧都會忍下來。什么醫德不醫德的,誰會提?
醫生,有天然優勢的一面,具體要看情況了。
“但這是規定,二位要是有異議的話,可以向醫務處提出申訴,或者向院長提意見。”鄭仁的態度很硬。
夫妻兩人猶豫了一下,對視,隨后丈夫問到:“我們要出院。”
“行,鐘敏,打個自動出院的溝通出來。”鄭仁向鐘敏說到。
“好。”鐘敏馬上開始行動。
“自付段怎么辦?”患者的丈夫問到。
每次住院,都有一定比例的自付,剛開始花的200800塊錢,是不報銷的。
患者住院后,剛做了相應的術前檢查,術前準備,花了幾百塊錢。這部分錢,是肯定不能報銷的。
鄭仁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微微一笑,道:“那是醫保局的事情,我們也改變不了。但是你能拿著化驗單去其他醫院做手術,這樣可以減少一些損失。總體來看也不大,2、300塊錢。”
頓了一下,鄭仁正色說到:“不管去哪,我建議抓緊時間做手術。現在您愛人的病還不算重,切除闌尾之后,幾天就能恢復。可一旦是穿孔了,會有危險。”
患者夫妻兩人又對視了一眼。
鄭仁覺得他們兩個有心靈感應,從坐到這里開始,兩人就沒有過對話,都是用眼神交流。
真的是心有靈犀啊。
其實鄭仁對這對夫妻的感觀印象還是不錯的,他也相信給患者做手術,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么理性的患者,真心很少見。
不過這對夫妻,杠精上身,而且還是拿自己身體、疾病來抬杠,這就有點入戲太深了。
“好的,鄭醫生,那我們出院,去其他醫院做手術。”患者的丈夫說到。
鄭仁微笑,點頭。
鐘敏那面已經打印出來一張自動出院的知情同意書,鄭仁拿出筆,讓患者的丈夫在下面寫上——因家庭與經濟原因要求自動出院,醫生已告知,患者病情較重,需要急診手術治療。但經過反復溝通后,扔拒絕手術,要求自動出院。表示出現一切后果,自行負責。
這大段話,讓患者的丈夫還是有些不舒服。
但已經準備出院,再浪費口舌什么的就沒必要了。鄭仁一邊說,他一邊寫下這些話。
最后,在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弄好一切后,兩人轉身離開,鄭仁站起來送他們。
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鄭仁也是第一次經歷。
這對夫妻極為理性,沒有爭吵,沒有對罵,談不攏就出院,也沒在費用問題上過多的糾纏。
所以,鄭仁還是想要叮囑一句。
“您二位,可以對醫院不信任,也可以認為術前簽字是霸王條款。但是,畢竟是生病了,而且最好要手術治療,千萬別耽誤了病情。”
鄭仁微笑著,強調了這一點。
患者夫妻二人同時點頭,丈夫和鄭仁握了握手,兩人收拾東西,離開了市一院急診病房。
“鄭總,你怎么還把他們當朋友?”鐘敏有些不理解,小聲的問到。
好多年前,親身經歷的一次事件。患者兩口子特別有意思,除了不想簽字之外,特別講道理。看表情、語氣,我知道做了手術也沒事,但誰敢啊。反正最后沒有任何不愉快,握手,分別。那時候我連手機都沒有。換做現在,肯定留下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