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沒有回答江老夫人的問題,腦海里浮現的是,多年前,江老夫人淚聲俱下地找到朱氏,時常帶著禮物來拜訪她們的模樣。
朱氏一次也沒收下過江老夫人送來的東西,嘴上還說過,自己跟江老夫人二人的情誼,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但她卻知道朱氏,是心軟了的。
最后一次朱氏已經懷胎九個多月,只等什么時候可以生產了。
但是當吳嬤嬤神情慌張地趕來,說江老夫人出事時,朱氏還是當即就選擇跟了過去。
老仆痛恨自己,那個時候不能夠立場堅定地勸阻朱氏不要去。
而只是勸說了幾句,見朱氏堅持,也就作罷了。
因為她也想著,江氏這么長時間里的情真意切,不似作偽,應該是真的悔悟吧!
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的小姐又是那么好得一個人。
但到底還是她大意了,那日還被吳嬤嬤支開去買一味什么藥,她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只記得才走了一半的路,這心里總感覺不對勁。
也就沒繼續去買,而是趕緊去找朱氏。
也正因為如此,才保全了自己的一條性命,她找了許久,也都找不到朱氏,便悄悄折返原先預備去的那間藥鋪。
躲在周邊觀察著,就看見從里頭走出來幾個穿著小廝服,卻面帶狠色,眉間滿是不耐的男子們,斷斷續續傳來的只言片語,讓她猜到了,這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廝,而是江老夫人雇的殺手,甚至還跟藥店的人串通一氣。
只要自己進了這間藥鋪,說出那味藥,自己就不會再有活著出去的可能了。
老仆甚至還清晰的記得,那時候,自己咬住了原本捂著嘴巴的手,轉身佯裝淡定,內心倉惶地離開了。
她知道,眼下不能再回那個小院了,朱氏很有可能,已經遇到不測了。
她壓抑住內心的悲傷、憤怒。
去買了身男子穿得布衣,換上后,找個人少的地方,在地上滾了一圈,又在臉上抹了灰。
就又開始找去朱氏了。
她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但是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找。
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她不敢再回到她們從前的住的小院,也不敢去顯眼的街道。
從天亮找到了天黑,又從黑夜走到了黎明。
她眼神渙散,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座荒山處時,已是筋疲力盡。
當自己跌坐在地的時候。
心里雖然明白,朱氏安然無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她仍在期盼著。
這時候,她聞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腥臭味。
定睛一看,傻眼了。
發黃的土里有一圈顏色不一樣的地方,仔細一看這不大一塊的土顏色不一樣,是因為被血水滲透過的原因。
最重要地是,她認出了,一些破碎的布頭,那是朱氏離開時穿得衣裳,周邊除了腳印外,還留下了一個個手掌般大的坑,這是野獸來過的痕跡。
她傻住了,腦海里一片空白。
回神后,她清楚,朱氏應該是被豺狼野獸給吃了。
然后一個念頭是,朱氏在死前,該有多么的害怕,是該有多痛啊.......
如今的老仆至今還記得,在那一刻,自己很想立刻就隨著朱氏一塊兒去了。
但是,當時的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就這樣白白去死,好歹也要拉上江老夫人一起。
她一一地撿起地上襤褸零散還帶著血,已經不能稱為衣裳的碎布小塊兒,握成一團,緊緊地抱在懷里頭,明明已經筋疲力盡,卻還因著心中的恨、怒以及悔瘋狂地奔跑著。
等到,真的再也使不上哪怕一丁點力氣的時候,她躺在荒草上,第一次覺得天空是真的藍,云是那么的白。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眼睛累得不行,才迅速閉合一下。
即使并不洶涌的眼淚,緩緩的,也會溢滿眼眶,從眼角流出,蜿蜒而下。
恢復了些體力后,她坐了起來,起先被滔天憤恨沖昏頭腦的理智,已經逐漸清明。
她不過是一個仆婦,拿什么去跟江老夫人拼命。
就是想要為朱氏討回一個公道都是不可能的。
怕江老夫人已經派人在朱家附近盯著自己,沒法順利回到朱家。
即便自己成功進了朱家的大門,朱家人已經不認了朱氏,不會再為一個丟人的女兒開罪江家的,至于朱老夫人她,只怕有心也是無力的,她想,朱氏如果泉下有知,不會想要再連累自己的母親,害江老夫人擔心受累的。
所以,她才打消了想要向朱家求助的念頭。
但跑到江家去鬧的話,江老夫人可是江家的夫人,是主子,而她只是一個仆婦,人微言輕,別說她說出的話根本不會有人信,很可能她去了后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
江老夫人既然敢這么做,就一定會做了萬全的準備。
思量再三后她下山,隨便買了幾個白面饅頭,就著冷水果腹后,回到原先她跟氏朱住的院落附近看了看,此時的她倒不擔心被別人給認出來。
因為她還穿著男衣蓬頭垢面,身上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一看,就是個乞丐。
看著聽見周邊的大媽、兄嫂正在議論朱氏,其中一個人,指著那個大門緊閉已經上了鎖的院子說:“你們知道不,里面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又嫁人了?”
一個剛從外面才回來的女子接話:“都懷著別的男人的種,又嫁人是怎么回事?”
另外一個小眼睛,塌鼻梁的眼神輕蔑,口氣幽怨地說:“人家長得美唄!你還不知道男人啊,只看外表,就喜歡些狐媚子,不會明白家妻才是真的好,不圖錢,不為名的,就為他那么一個人,操之家務、生兒育女。”
“就像里面這個,勾搭上一個外來的富商,聽說這富商家中有妻有妾的,還被這個大著肚子的女子,給迷的七葷八素的。”
“說帶她回老家后,就休了自己的原配,讓她當妻子..........”
“...........”
這些無中生有,詆毀朱氏的話,過去這么久了,但是當時聽到的一字一句,老仆可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她真的很想沖出去,罵那些長舌婦,告訴她們事情根本就不是像她們說得這樣。
但她那雙站在地上的腳就好像生了根一般,無法動彈,心已經沖到了她們的面前,可理智卻先一步地控制住了她的身體。
直到那些長舌婦主意到她,面帶嫌棄地捂著口鼻,轟趕她說:“去去去,一邊去。”時,她才咬緊牙關,逃也般,跑了。
她知道,這些流言,還是江老夫人的手筆。
而江老夫人,也還沒死心,讓人去找她。
可是,她就這樣,乞丐般的流浪在淮安的大街小巷內,沒有人可以認出她,找到她。
當她聽說江老夫人生了一個兒子后,便又開始打探起她的事情。
明白了江老夫人的意圖。
因為當初她跟朱氏主仆二人,關起院子來過自己的日子。
并沒有去在意外面的消息。
當江老夫人生下江谷后,才有人說江老夫人先前因為胎像不穩,所以有孕時,只有江家人知道,并沒有外傳,現在生下個大胖小子,可當真是不容易。
可她卻記得,江老夫人來朱氏的小院時,根本就沒有身孕,還跟朱氏訴苦,說羨慕朱氏好福氣。
自己遲遲未懷上,遭公婆嫌的話。
電光火石間,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胎像不穩,所以不外傳喜訊,都是用來欺騙江家以及瞞著朱氏的手段。
江老夫人早早就已經把壞主意打到了朱氏的身上,什么真心實意的幡然悔悟,統統都是謊話,大謊話!
江家的大少爺,江谷,其實就是朱氏的兒子啊。
在直到江老夫人放棄讓人找她,將要遺忘了她的時候,她才不再當乞丐,而是一身男布衣去一個酒樓后院當粗使工,洗碗、掃地類的粗活兒什么都干,很累,拿得錢也少,但是不用見到外人,又能聽到許多的消息。
她要替朱氏守著江谷,雖然她很低賤,沒有能力名正言順地去保護他。
但是,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他好好的,也算是另外一種守護。
她很想告訴江谷,讓他知道這一切事實的真相。
可是,等了這么多年,她也沒能找到一個,讓江谷可以相信她說話的機會。
她不能冒冒失失地出現,說這些。
會被當成瘋子不說,還會被江老夫人發現,處理掉。
要是她也死了,江谷也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了,還會繼續認賊作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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